孙长江
如果不是时间紧促,如果自己能够为自己做主,如果上帝能够给我一个用不着太大的特权,允许我在佛罗伦萨小住上几天,不,哪怕只有一天,我都不会带着如此大的遗憾,匆匆复匆匆,结束了我与佛罗伦萨的亲近;我一定会利用好每一分钟,不,应该每一秒钟,我都会马不停蹄地把那些横横斜斜,深深浅浅如迷宫更如露天的的艺术圣殿的街巷,用我的双脚去抚摸上一遍。看那粗笨的青灰色花岗岩砌筑的墙面,看那一看上去就让我不由想起美丽朱丽叶想起痴情的柔密欧凄美而浪漫的故事的雕花晒台,看那一条条窄巷里每一块都被车轮碾压,被生活在这里的人用各种各样的鞋揉搓,眼下已很是光滑的铺路石,看那在墙上镶了几百年上千年的雕塑,看那在每一根圆柱上或昂头或垂首用饱绽肌肉厚实的肩背支撑了一个世纪几个世纪的神像,甚至墙上一个莫名的铁环,一个说不上做什么用的物件,路上不时就会就会看到一个会几个现场作画且卖画的民间艺人……
我想没有遗憾的人生,也就是没有期待的人生吧!其实,我的遗憾只是来自我的贪婪与奢求。
我应该满足了,佛罗伦萨最著名的景观,虽然没能通过我的镜头,其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将这一切,浓缩在尺幅之中,但我的心中应该已经装满了欣喜。
看过了世界上色彩最艳丽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从外部到内部,抛弃宗教意义上的膜拜洗礼等在我看来很是麻烦也很是束缚的那一切之外,仅从建筑美学这个角度,看它的宏大,看它的瑰丽,看它的气势,我早该陶然意欣了,更何况我还看到了几十年前就在画片上惹我垂涎令我想往的佛罗伦萨旧宫的真容;看过了圣十字教堂钟楼远景,透过挤挤挨挨的古楼古屋,领略着它真切且又飘渺的绝美;看过了高达85米的乔托钟楼,似乎是四四方方的一根有门有窗的彩色神柱,将历经了数百年从未衰减过的清新一直耸立到了蓝得醉人的天空中,比起马来西亚的双子大厦,它不能算高,比起台北的101大厦,它也只是个矬子,甚至它都不能跟北京的国贸大厦相提并论,更不要说迪拜的哈利法塔了,但,看惯了那除了高大之外总让人感到缺少点历史厚重的现代堆砌物,我还是更乐于留连在它的裙边,让我那饥饿了多年的眼睛,咀嚼一顿旷世的盛筵。……看过了如此之多且保护得浑然如初的遗存遗迹,还有遗憾,不是贪婪还会是什么呢?
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到了领主广场,也就是塞诺里亚广场。广场也不大,是个长方形,四周全是楼,形式高低颜色各不同。然而,就在这不大广场上,却散落着佛罗伦萨最为耀眼的辉煌。可以说,佛罗伦萨的精华都聚集在这里,这里自然也就成了佛罗伦萨人傲人之所。
众多建筑中,乌古其奥尼宫最惹眼。它是一所老房子,平顶,方窗,外围装饰着拱券,相传是它是佛罗伦萨唯一的私人大楼。说它惹眼是不仅因为它的设计出于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拉斐尔那颗伟大头颅的灵犀,灰黄色的墙面,虽不鲜艳,但正是这灰黄色却凸显出它不凡的沧桑,漫漶出它的老旧与不可复制;更因为詹波隆那创作的科西莫一世的骑马铜像就安放在这所房子前面。
众多的雕塑中,最看不够的就是“海神喷泉”雕塑群和举世无双的大卫像了。
海神喷泉,是一个大大的八角形池子,池中池边,满是青铜塑像与大理石雕像。池子里,一个圆形底座上站立着的就是罗马神话中的海神尼普顿血脉贲张的大理石裸体巨雕了。我是很佩服西方艺术家的,因为他们有什么想法从不掖着藏着,尤其是熬过了中世纪漫长的黑暗,他们的勇气尤为高涨;可中国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卫道士,明明啥事都做了,却偏偏一本正经地板着一张张扭曲的脸,口口声声道“含蓄”、“含蓄”……鲁迅先生曾经讲过,西方的油画与雕塑,虽有些颓靡在里面,但那是活人的颓靡;话说得有些重,尤其是言外之意,会惹恼许多把伪诈美饰为内敛的假道学们的,但我还是喜欢西方艺术的真诚与坦白。于是,我但怕因错过机会而永远失去机会,认认真真看开了,从尼普顿的脚开始,往上是他的肌肉饱满却十分匀称的小腿,再往上是他粗壮而有力的大腿和线条流畅的臀部,稍一抬头,就是他作为男性特征的阴茎和围绕着阴茎茁长着的一圈卷而美阴毛;说句实在话,我还是第一次如此入神地看过除自己之外的另一个男性的私处,也还是第一次觉悟到原来男性的阴部竟会是这样的美妙。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这尼普顿,我怎么好像刚刚在哪儿见过。于是寻找。扭过头去,我又认真看开了眼科西曼的头像:原来是他!一个大大的问号,惹得我不安了许久。直到回到北京,在网上看到了真相,始知原作者就是按照科西曼的脸来雕刻尼普顿的,就是要通过这样的形式,来暗喻佛罗伦萨在海上的统治权,我的心才定了下来。
大卫像!我终于站立在了高5.17米,重达6吨,用纯白的大理石雕塑而成的大卫像前了!我虽然知道我所看到的还不是弥盖朗琪罗用了三年时间才完成大卫像真迹,但我的内心已经感到了一种前所未从有过的震撼。这种震撼如果只是想通过看满世界随处都可以找到的图片去感受,那简直就是一个妄想;世上有许多事就是这样,非亲自去过,看过,搂过,碰触过,抚摸过,拥抱过,深入过,你永远都无法感受那入骨的冲击给你的是怎样一种馈赠!太神奇了,太美妙了,一块大理石,竟然能变成比站在它的近旁会喘气会喊叫会走会跑的活着的人更具有生命力,更具有活力,更具有思想,更具有无与伦比的魅惑力。我惊诧,我感动,我无言,我只有默默地用我的眼睛去抚摸去碰触大卫的全部。他的头,头上漂亮的鬈发;他的脸,脸上气定刚毅的神情;他的胸,胸上那两块饱满的胸肌;他的肋,肋骨里隐伏着的刚劲;他的腹,腹部上垒石般的腹肌;他的阴茎,自然而然地垂在两腿间,不带半点邪佞与诱惑,却彰显出人体的绝美;他的手,手上毕露着隆起的血管,仿佛热血正在那里流过,我忽然发现,大卫的右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但碍于距离,怎么也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直到回到家里,将局部放大后,才似乎看清了那被他握了已经六百多年的一定就是他战胜了歌利亚的利器:投石器;还有他那如果能获得批准可以按一下一定也是富有弹性紧致而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去都十分匀称的臀部,还有,还有……甚至就连大卫身后那被六百年的风霜雨雪侵蚀得已经斑驳陆离的墙面,都深深地震撼着我那颗易感多思的心。我是被大卫的整体所震撼的,但大卫的整体是由没有任何一点懈怠的局部构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会对中国的许多造像没有半点兴味了。
看过了,不,应该说是饱赏了大卫十足的英俊十分的风采之后,我就可以项全世界宣布:佛罗伦萨,我来过了!但我以为维琪奥王宫和佣兵凉廊(也称为“兰齐敞廊”),也是很好看的,尤其是高达94米的维琪奥塔楼从远处看过去,更窈窕,更翩然;可惜的是,在它的近旁正有一部焚琴煮鹤的塔吊,这是很影响拍照的。
我是在最不应该离开佛罗伦萨时候,离开了随便在那一条街巷里都可以不费什么劲便可拾取到人类文明的佛罗伦萨的。
再见,佛罗伦萨!
2013年11月26日写于佛罗伦萨
2013年12月22日整理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