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和高考语文命题组的专家们谈起试题和答案。专家问我：“王老师，你是不是太要求完美了？”我回答：“我当然希望完美，试题和答案也应该完美；但是，拜托，我哪里敢奢求？我现在只求没有错误，没有硬伤……”
但是，难。举目望去，信手拈来，舛误斑斑。
这里，举高考古代诗歌阅读的试题和答案为例，尝鼎一脔，窥豹一斑吧。
【例1·2011年全国课标卷】阅读下面这首唐诗，然后回答问题。
荒郊一望欲消魂，泾水萦纡傍远村。牛马放多春草尽，原田耕破古碑存。
云和积雪苍山晚，烟伴残阳绿树昏。数里黄沙行客路，不堪回首思秦原。
[注]周朴(？～878)：字太朴，吴兴(今属浙江)人。消魂；这里形容极其哀愁。泾水：渭水支流，在今陕西省中部，古属秦国。萦纡：旋绕曲折。
[题目]这首诗表现了诗人什么样的感情？请简要分析。
［参考答案］表现了怀古伤今之情。诗人春日眺望泾水之滨，不见春草，只见古碑，行客之路尽是黄沙，想当年秦国何等强盛，看如今唐王朝的国势日衰，眼前一片荒凉，于是“不堪回首”之情油然而生。
[简析]第一处错误。“想当年秦国何等强盛，看如今唐王朝的国势日衰”。按这种说法，这首诗是在抒发“秦盛唐衰”的感慨。这就很奇怪，诗人为什么不追思大唐王朝曾经的繁荣强盛，而去遥想秦国？陕西省中部，古属秦国；可这里不也是唐朝统治中枢所在地吗？不错，诗题是“春日秦国怀古”，但以秦汉譬唐，不正是唐代诗人的惯常表达方式吗？杜甫诗中“况复秦兵耐苦战”“武皇开边意未已”就是中学语文教材里的名句。
第二处错误。“于是‘不堪回首’之情油然而生”。“油然而生”指好的感情自然而然地产生，是一个褒义成语；而“不堪回首”显然不是什么好的感情。这是一处典型的褒词贬用，一则成语题目中使用不恰当的选项。
第三处错误。“诗人春日眺望泾水之滨，不见春草，只见古碑”。诗歌里描摹的“泾水之滨”，可不是“只见古碑”，还有荒原、远村、游荡的牛马和耕破的原田。而“云和积雪苍山晚，烟伴残阳绿树昏”两句，更是形象丰富，感情深邃——怎么视而不见？
这道题目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怀古伤今的感情。诗歌首联总写景和情：郊野一派荒凉引发极度哀伤，回肠九曲一如泾水萦纡。颔联写村落情景：没有春草生机，只有古碑苍凉，牲畜游荡，原田废置，破败不堪。颈联写自然景观：山雪苍茫，烟树昏残，毫无生气和希望。关中一带，是唐王朝的发祥地和统治中枢；而经历安史之乱，元气大伤，一百余年后，京畿一带居然如此荒凉残破，而且不见一丝转机。尾联收束：脚下黄沙，内心枯焦。“不堪回首”一语双关：既不忍回首荒原，更不忍回顾历史——无限凄楚迷茫尽在其中。
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注]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寒声：指秋声，如风声、落叶声、虫鸣声等。雁：古人认为雁能传书。
[题目]简要分析作者在这首词中所表现的心情。
[参考答案]作者在词中表达了思家、孤寂的心情，上阕写作者站在庭院等候亲人的消息，但盼来的只是无雁影；下阕作者本想借酒浇愁，酒醒之后，却愁上加愁，于是感叹不已，使孤栖之愁更深一层。
[简析]第一处错误。作者在词中表达的不是静态的“思家、孤寂的心情”，“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已经表达内心“时晴”的挣扎，只是未能摆脱“阴、暝”，而演变成“凄冷”满怀；接着又“伫听”望雁，邀人饮酒，力求排解“思家、孤寂的心情”，这些努力最终都没有成功，反而越陷越深。
第二处错误。“上阕写作者站在庭院等候亲人的消息，但盼来的只是无雁影”和[注]“雁：古人认为雁能传书”都违背常识。雁不是信鸽，不能“传书”；作为候鸟，雁只是亲人间思念之情的寄托物。多数古人根据生活经验，不会企望雁来“传书”，周邦彦也应该不会糊涂到“站在庭院等候（大雁传送来）亲人的消息”吧？
第三处错误。“下阕作者本想借酒浇愁”也不确切。作者不是“本想”，而是“已经”，并且也确实在酒后——酣或醉中——暂时摆脱愁绪，只是随着酒醒愁又袭来，更加深沉啊。
这道题目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
周邦彦的“关河令”一词，抒写了思家心切，孤单寂寞，无可排遣的感情。上阕写黄昏院落的景象，句句是心情写照。阴云是浓浓的，放晴是短暂的，庭院中一派凄冷。久久伫立，期盼望见北来的秋雁，寄托思家的愁绪，可风声、落叶声、虫鸣声，声声入耳，望穿浓云深处，也不见大雁踪影。落寞之情无可寄托，唯有落寞。下阕承接上阕，写夜深酒醒的情景。落寞中，只能借酒消解。到了更深夜静，人去酒醒，只见孤灯照壁，了无亲人。思家落寞的感情纠结满怀，无可化解。长夜愁怀该如何度过？也只能填写这样一首词聊以排遣了。
【例3·2011年浙江课标卷】读下面这首诗，完成题目。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题目]简析画线句的表现手法。
[参考答案]①以情相问，以景作答。②化抽象之情为形象之景，增强了全词的抒情效果。③“深山”、“夕照”、“秋雨”三个意象连用，委婉地表达出词人心中的孤寂、惆怅之情。
［简析］词中画线句“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表达的是词中所写的“从前幽怨”的感情，并非“词人心中的孤寂、惆怅之情”。这里混淆了词中描摹对象的感情和词人的感情。此外，前两个要点过于笼统，缺少必要的说明。
这道题目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
结尾两句“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前一句就“情深”发问，两个“深”字连用，引发读者关注；后一句即时撷景作答，以景传情，促成读者的联想和共鸣。“深山”的“夕照”，“深秋”的“雨”，七字四层，从时间、空间、静态、动态的角度撷景传情，既有视觉的形象色彩，又有听觉视觉的共鸣，两个“深”字照应上句，传达以黄昏青冢为代表的无数深沉幽怨，寄托词人悲悯天下的情怀。
[例4·2012年全国课标卷]阅读下面这首宋词，然后回答问题。
[题目]这首词表达了什么样的感情？“红叶黄花秋意晚”一句对表达这种感情有什么作用？
［参考答案］这首词表达了对远方行人的深切思念。首句起兴，红叶黄花染绘出深秋的特殊色调，渲染离别的悲凉气氛，增添对远方行人绵绵不尽的思念情怀。
[简析]第一处错误。“诗言志”，题目所问“这首词表达了什么样的感情？”当然是在问表达了词人什么样的感情，“红叶黄花秋意晚”一句对表达词人这种感情有什么作用。
可是一看“参考答案”，就有些迷惑。莫不是这位号称“小晏”的著名词人，哭天抹泪地在抒发自己对某位“远方行人”绵绵不尽的深切思念之情？
当然不是。晏几道这首词是典型的“代拟闺情”词，是以闺中思妇的情怀愁绪为内容的拟作。男性诗人站在女子角度，摹拟女声，代述闺情。很多“代拟闺情”的诗词，都是微言大义，传达隐含的政治怀抱、社会理想和思想寄托。就是仅限于儿女情长的层面来理解，也是思想僵化时代的一种发泄，或是专制下的一种心灵挣扎。
这则“参考答案”，混淆了词作者和词作的主人公。就好比题目问《红楼梦》的感情，回答的是林黛玉的感情。
第二处错误。“首句起兴”的说法不恰当。起兴，又叫“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朱熹《诗集传》）。就是说，先说其他事物，再说要说的事物。“首句起兴”的说法，也与“参考答案”下面“染绘”“渲染”“增添”的分析相矛盾。
这道题目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
这首词通过表现闺中人深切思念远方行人，又难以传达思念的抑郁之情，寄托了诗人内心某种悲苦难诉的感情。首句写景，景中传情。一方面，“红叶黄花”，是晚秋特有的景物，从空间角度渲染亲人远隔的背景色彩；“晚”，从时间角度暗示别离久远。另一方面，红叶黄花，晚秋意绪，也是离愁别绪的形象写照。
[例5·2012“华约”自考卷]阅读下面这首宋词，完成第题目。
[注]①槛：栏杆。②罗幕：丝罗做的帷幕。③朱户：朱红色的门户，指富贵人家。④彩笺：彩色精美的字纸，借代书信。尺素：一尺长的白绢，因古人常用以写信，故亦借代书信。
[题目]下面有关这首词的表达，不恰当的一项是
A．首句七个字点明了地点、时间、景物，勾勒出环境和人物的情绪、感觉。
B．词人怪明月不谙“离恨”，实际写出了作者被离别折磨，极端痛苦的心理。
C．“独上”句凸现出人的孤独；“望尽”句说明凭空眺望茫无所见的怅惘之情。
D．这首词以秋天为背景，抒写了离别相思之情，意境深远，笔力豪放飘逸。
[参考答案]D
[简析]B项也不恰当。和“例4”晏几道的词作一样，这首词也是典型的“代拟闺情”词，是以闺中思妇的情怀愁绪为内容的拟作。男性诗人晏殊站在女子角度，摹拟女声，代述闺情。B显然也混淆了词作者和词作的主人公——这可真是“大晏”瞪“小晏”。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两道题目出自同一位命题专家之手，在他，还能说是一时糊涂吗？
【例6·2012年北京卷】阅读下面这首诗，完成题目。
柳堤
春江水正平，密树听啼莺。十里笼晴苑，千条锁故营。
雨香飞燕促，风暖落花轻。更欲劳攀折，年年还自生。
[题目]雨本无香味，但诗人在“雨香飞燕促”中却说雨“香”，这是用嗅觉来表达触觉和视觉的修辞方法。下列诗句中“香”字的运用和本诗类似的两项是
A.花经宿雨香难拾，莺在豪家语更娇。（唐·郑谷《阙下春日》）
B.蒹葭影里和烟卧，菡萏香中带雨披。（宋·杨朴《莎衣》）
C.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宋·刘子翚《海棠花》）
D.燕子来时春雨香，燕子去时秋雨凉。（元·杨维桢《燕子辞》）
E.映日暖云流似水，浥尘香雨润如膏。（明·邱濬《都城春日》）
[参考答案]D、E
[简析]题目所说“用嗅觉来表达触觉和视觉的修辞方法”应该就是通感修辞格。因为“通感”不在《考试说明》的范围内，所以题目回避了术语，而用语句说明。这一点考虑很周到。但是题目很费解。触觉，应该是指雨落在身体上被感知；视觉应该分别指看到雨落和燕子飞掠。可是，我们无论怎样打通经络，发挥联想和想象，也无法把这些感觉与“香”联系到一起。至于雨有无香味，可能见仁见智；退一步，就算这场雨降下的是“纯净水”，本身绝无“香味”，也会激发出泥土和花草的气息。“雨香”描写的就是诗人敏锐的嗅觉感受，根本就没有“用嗅觉来表达触觉和视觉的修辞方法”。
“参考答案D.燕子来时春雨香，燕子去时秋雨凉。”是看见燕子来、春雨飘感觉到“香”，还是春雨落到身上感觉到“香”？“参考答案E.映日暖云流似水，浥尘香雨润如膏。”是看到尘土被雨水沾湿感觉到香，还是感觉到雨的滑润感觉到香？我想一般人感觉不到，除非有特异功能。实际上，金銮、杨维桢和邱濬都嗅到了雨香，都在诗中写出了嗅觉快感，都没有用通感修辞格。题目兜了个大圈子。之所以把D、E作为“参考答案”，无非因为“花经宿雨香难拾”写的是“花香”，“菡萏香中带雨披”写的是“菡萏香”，“几经夜雨香犹在”写的是“海棠花香”，而“燕子来时春雨香”“浥尘香雨润如膏”和“雨香飞燕促”，“香”的主体都是“雨”而已。
这道题目当然没有答案，因为题目本身就站不住。如果删掉题目的拽文，只问“下列诗句中‘香’字的运用和本诗类似的是”，那么，“答案”应该是：A、B、C、D、E。
【例7·2012年湖南卷]阅读下面的唐诗，完成题目。
破讷沙头雁正飞，鸊鹈泉上战初归。
平明日出东南地，满碛寒光生铁衣。
[注]破讷沙：沙漠名。鸊鹈泉：泉水名。
[题目]请从意境营造的角度，赏析全诗。
［参考答案］全诗描绘了戍边将士战罢归来的图景。前两句写大漠辽远、大雁高飞，既有胜利者的喜悦，也有征人的乡思；后两句写日出东南、铁衣生寒，既表现了壮阔背景上军容的整肃，也暗含了军旅生活的艰辛。诗歌撷取极具边塞特色的含蕴丰富的意象，通过喜忧、暖冷、声色等的比照映衬，营造出雄健、壮美的意境，抒写了征人慷慨悲壮的情怀。
［简析］题目要求“赏析全诗”，但是“参考答案”缺少“诗人感情”这一重要内容，很不完整。此外，“前两句写大漠辽远、大雁高飞”的说法也不准确。
这道题目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
这首诗描绘了戍边将士战罢初归的图景。诗的前两句写部队鸊鹈泉上战罢归来的情景：瀚海辽阔、黎明将至，军队夜行，阵容整肃。想必是其间兵戈相拨，铮鏦鸣响，惊起飞雁，引吭高翔。诗歌可谓先声夺人，既可感到胜利喜悦，也传达着征人乡思。后两句写阳光下部队穿越破讷沙的景观：红日从东南地平线上喷薄而出，部队蜿如游龙，战士的盔甲银鳞一般，鲜明夺目。广袤的沙原上，沙砾与霜华也寒光闪烁，慷慨悲壮之情跃然纸上。
诗歌撷取极具边塞特色、含蕴丰富的意象，通过视听感受、暖冷色彩、喜忧感情的比照映衬，营造出雄健壮美的意境，既表现了壮阔背景，慷慨悲壮的感怀，也暗含着军旅艰辛，悲怆苍凉的情绪。抒写出诗人对戍边将士的崇高敬意和深沉体恤的丰富感情。
[商调·黄莺儿]赠燕
[注]花口：指初开的花。因花开时如口张状,故称。
[题目]散曲中的燕子为何不衔泥而衔花？作者这样写抒发了怎样的情？
［参考答案］怜惜花朵零落，衔花去修补彩绘的房梁上彩绘的花朵。抒发了惜花伤春、痛惜衰败的感情。
[简析]散曲中的燕子不衔泥而衔花，或为曲作者的艺术想象。如果确有这种行为，也无非是为筑巢。“参考答案”所谓“怜惜花朵零落，衔花去修补彩绘的房梁上彩绘的花朵”只是作者的臆想，用来回答“燕子为何”的提问，可是跑了调了。
这道题目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
散曲中诗人将自己的情感赋予燕子。燕子惯常“衔泥”，是为筑巢；曲中却“衔花”，是为修补彩绘梁栋上剥落的彩绘花朵，这是诗人的想象。诗人寄情于燕子，表达了自己怀古伤今，世事沧桑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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