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一挥手
那天走路,城墙头上,有人唱几十年前的感恩歌,很难听,很响,如嚎。想快走远些,无奈关节痛,步步如捱。这半生常处于这样的忍耐状态,也许就是命运吧。我的“好声音”,常在想象中,《听蜀僧濬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想到那“一挥手”拉出的图景和旋律,一下子便如痴如醉。下面一句,下面一句是什么?一开心,竟想不起来了。苦苦地想,就是想不起来,越是急,越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是记忆力衰退,不是“去什么化”,无所谓,少啰嗦。
忘了就忘了。当晚知友人川中相聚,发来照片,四皓,年方327岁,有三人两年未见,精神尚可;唯曾公伯炎,六年未见,发皆白。08年秋,过蜀,流沙河夫妇赏饭,一龙伯炎二公同席,川味甚好,大快。事后健康专家沙河先生责我饕餮,我叹息,思蜀而乐,岂是日日有此佳肴?诸公五七落难,川中饿死无数,人见活猪,皆流口涎,“探索”30年,承前启后,岂敢忘人祸。
看四皓聚首的照片,想起每人说过的故事。
去年伯炎先生书旧,忆及四川音乐学院教琵琶弹奏的韩淑德先生,刻骨铭心。韩淑德新婚一年,丈夫被划成右派,押送劳教。韩老师时任助教,不弃不离,到了饥饿年月,怕丈夫出事,竟跑到劳教营去找,找狱官评理,认为丈夫解除劳教就应释放回家。然后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劳教营的右派汪岗对韩老师说,我们这些囚徒,久不闻丝竹之音,给我们开个独奏音乐会吧?好一个韩淑德,真正的教师,真正的艺术家,她怀抱琵琶,在囚徒聚集的工棚里,拨出一首首古曲,抚慰他们的心灵创伤,把人们带出苦难……
每想象那个场景,总潸然泪下。
晚间电视,歌手王二妮在唱《一对对鸳鸯水上漂》:“宁叫那玉皇大帝江山乱,万不能叫咱二人关系那个断……”现在是2014年,唱这个歌没什么顾忌,谁要多心狐疑,心乱如麻,是个人承受力差。1957年,到处有“组织决定”,拆散鸳鸯,逼人离婚,不与右派离婚就“开除党籍”,那种核心价值观是不是也算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理论家到是说说呢?
也不知为什么,无意间,想起“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下句了。年纪稍长,这种事常有。不该忘的,就是忘不掉,所谓“消灭记忆”,“遗忘工程”,全是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