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读刘再复《阅读美国》

                                   一                                

中国老百姓对美国的普遍关注，大概是从第四十四届总统奥巴马的就职演说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他在中国受到的关注不亚于任何一位好莱坞当红明星，随便翻开一期小报，他的相片或演讲片段总是赫然入目。这个关注，与其说关注的是他的才华，不如说是他的肤色。

刘再复先生说，这一年的腊月天，美国谈论的主题有两个，一个是经济海啸，一个就是新总统奥巴马，就像谈神话，前者是旧神话的破碎，后者是新神话的建构。

在我的感觉中，这一年中国老百姓谈论美国，话题也是这两个。这之前的美国留给世界的印象是强大的神秘的，历届美国总统因其肤色和身高上的优势，也多给人伟岸高贵高傲之感。然而这一年，因着旧神话的破碎，美国强大神秘的面纱被揭开，就在这面纱揭开的一刹那，人们看到了奥巴马，——就“像是从大地上突然冒出的黑金猴”（刘再复语）。

刘再复先生用这个比喻，带着对奥巴马聪明活力的极赏，这一比喻也恰合我那时的心境，然而感觉到的内容却是突兀和意外，——真是难以想像，美国种族歧视曾经那么严重 ，第十四届总统林肯甚至为黑人的解放壮烈牺牲，时间过去才一百多年，美国人已能接受一位黑人做自己的领袖。

一个从芝加哥黑人底层社会走出来的年仅四十多岁的年轻黑人，竟能当上阳光下最强大国家的总统并开始挑战历史，这本身就是奇迹。笔者阅读美国这部大书，读到奥巴马，就像读到一篇出奇的童话。 从黑人总统奥巴马身上，从演员出身的总统里根身上、演员出身的州长施瓦辛格身上，刘再复先生读到了美国的包容与开放，——没有资历偏见，不拘一格吸收人才，这正是美国的大聪明所在，也是美国的强国之本。

二

一九八九年，刘再复先生留下了一种大行为语言，这就是辞国出走，在宁静的洛基山怀抱中，他拥有了一个思想者梦寐以求的安静与自由表达的权利。赴美二十多年，他却始终没有加入美国国籍，只是长期持有美国绿卡，这个乡土观念血脉观念很重的老人，把中国的护照视为自己的最后一片国土，偌大的美国于他只意味着一张平静的书桌，一部可阅读的大书，一片可供思想云游的草地。

我是一个思想者，最重要的要求是内心的平静。佛家说，静则慧，这是有道理的。只有在平静中才能进入深邃的精神生活，才能和伟大的灵魂相逢。我在美国，无论读书还是写作，都有一个沉浸状态。在这个状态中，我不仅觉得远离中国，而且远离美国，甚至也远离以往的自我，即抽身出来，既客观看世界，又潜入自己的内心捕捉那些真切的感受。

在读者眼里，他的身份可以是作家，是批评家，是学者，是教授，他给自己的定位却是思想者。思想于他不仅是一种机能，而且是生命与生活的本身，是他内心的高贵与骄傲所在。对于美国这部大书，他是身在其中的阅读，又是心在其外的阅读，带着灵魂的真切参与，带着以往生命的深刻体验。读美国，不自觉中又同时读着中国，对于中国，他却是心在其中身在其外的阅读。这里所说的身与心，都是相对的，应该说，对于两者的阅读，他都是有着生命融入的爱与关怀，又保持着距离的冷静看待，用他自己的话说，守持着的是思想者部落成员和世界公民的眼睛，这眼睛比任何一种立场的眼睛都要客观中立得多。

作为一个思想者，一个人文学者，刘再复先生的阅读更关注这三个方面：历史遗迹中的人文景观，大自然的奇观，自由与宽容的空气。那些真知灼见的已故思想者，是他衡量一个国家一个城市有无灵魂的标志。美国的历史很短，商业气息重，政治之本雄厚，人文传统却比较薄弱，美国的文化是快餐文化，也是消费文化，既缺少雄厚的根基又没有创造力，这一方面，中国有着自己天然的优势与骄傲。美国的大自然，无论海的宽广，山的崇高，还是大峡谷的奇峻奇崛，都给他留下了惊心动魄的美丽震撼；无论是鹿的悠闲，熊的慵懒，还是牦牛生龙活虎的奔驰，大自然的天趣也常常让他惊喜不已。然而让他陷入沉思的还不是这些，是美国的自由宽容和对隐私对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尊重。

三

想起一个笑话。

一个中国人和一个美国人吵架，中国人骂：“我操你妈！”美国人耸耸肩：“如果她愿意，我没意见”。

藏在这个笑话背后的，是双方在性观念上的区别。美国人把性当作一种生命的权利和自由，并给与充分的尊重，只要双方愿意，没有什么不可以。而中国人，更在乎的是贞节观，说到性，首先想到的是侵犯，尤其用的是“操”这个暴力色语时。

美国人的性自由早不是什么秘密，然而美国不少女中学生挺着大肚子上学，读来真是太觉不可思议。在这事以及科罗拉多惨案上，刘再复先生为美国人的过度自由和滥用自由感到忧虑，并因此看到中国三维教育的必要和长处。这些大肚子女生在学校不受任何歧视，生下孩子学校还请专人照顾，这又着实让我惊诧不已。在中国，这样一个女生此生的前途几乎就毁掉了，而在美国，除了拖上一个孩子，她的前程似乎无大影响。还是观念上的不同，观念对人的影响不同。尽管说对这些后果，美国附有不可推卸的观念影响和教育责任，然而在这些事的承担上，又看得出美国确实有着比较人性化的一方面。

刘再复先生说，美国给他的总印象就是“牛仔”，年轻，天真，活力；美国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性格比较天真，坦率，不记仇。这样看来，美国的自由和滥用自由，大概都是缘于年轻，因为年轻而萌动激情鲁莽，不计后果燃烧生命放纵生命，又不得不承担后果 。

刘再复先生说他喜欢的是美国的最深层文化，即奠基者所创立的立国精神，“生而人人平等”，美国的宽容和自由无疑都得益于这一精神。坦白说，对于美国的过度自由，一直以来我持的是警惕和批判的态度，对美国的所谓人权，我也有着怀疑与不屑，——这个国家嘴上讲着人权，却常常用武力和霸道干涉别国的人权。然而这个国家对个人隐私的尊重让我无法不由衷佩服，当两个人在交谈，那个地方就成了他们的私人空间，从那里走过的人就构成了对这个空间的侵犯，要说一声对不起，——这一点，实在超出了我对人类文明的想像。

四

《阅读美国》这本书中有两则预言，或说两个善意的警醒，一是关于美国的，一是关于中国的，读着不由内心一颤。

关于美国，刘再复先生看到这个国家除了金钱与财富，人生的根本正在被人们所遗忘，人的聪明才智反而造成人自身的深刻危机，他说，如此下去，美国也许最后会重蹈罗马帝国的覆辙。与当时的罗马帝国一样，今天的美国也是无敌于天下的，任何国家都无法打倒它，但它最后可能自己打倒自己。性与毒品埋葬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罗马帝国，谁也不能保证，金钱和它带来的副产品就不会把美国瓦解掉。

相比于前者，关于中国的预言他说的似乎只是小问题，然而后者更牵动我的心，他说：

美国的人口是中国的五分之一，而人均可耕土地是中国的五倍，不仅如此，美国东西南三面都是海岸线，而中国只有东部一条海岸线，土地条件决定了中国不能像美国负载那么多的汽车和停车场，如果中国也像美国那样放任汽车的发展，几乎每人都有一辆汽车，那就会把我们的国家压垮、挤死。

“压垮、挤死”自然是夸张的说法，这段话出现在2008年5月他在澳门大学的演讲里，正月初二的晚上我读到了它，因当时急着读下去，并没太在意。初三这天我们驾车去我父母家，一路上不断的堵车，车满为患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它并为之惊讶！刘再复先生说这话时，中国私人轿车的发展尚在初始阶段，他预见到的这个后果，却在一年后就露出端倪。越是2009年全球性金融危机，中国的车市出奇地火暴起来，就我们这样的小城，就我们这样的月薪三千元左右的小公务员阶层，已经五分之四的家庭都有了私家车。

今年春节期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因普通技工和建筑农民工奇缺，为抢到这样的工人，用工单位不得不冒着赔本的危险把工资定得很高，——他们的工资收入已远远超过我们这样的普通公务员阶层。可想而知，私家车在这个领域的普及已经路途不远。等到农民也每个家庭都驾上车，路上的车不要说走，恐怕放也放不下了。随着农民政策的放宽和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这个问题的困扰也许已经为时不远。它可能的严重性以及相关的防范政策，在相关部门该引起足够的重视了，就如人口的计划生育，这是早晚的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五

很多年前看过一个电视连续剧，叫《北京人在纽约》，其中好像有句广告词是，“爱她，就把她送到纽约；恨她，也把她送到纽约。”刘再复先生对美国的阅读，从小处着眼，实处着笔，捕捉到的是她的某些瞬间，某些片段，在这些真实的碎片中，我们也许把握不了整体的美国，但我们看到的是真实的美国，无论纽约还是华盛顿，美国她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她令人拒绝，又令人难以拒绝”（再复语）。

在这本书中《阅读美国》这篇文章的结尾，刘再复先生说：“东方的感悟文化乃是我们的福音，回到那里去，那里是我们摆脱程序困境的乐园。”电脑程序对心灵和感悟或许真的存在冲击，但在我看来，在这里它只是“回到东方去”的一个借口，回到东方去，回到东方去，那是心灵深处的呼唤，那是血脉深处故土和家园的温暖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