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为何你不懂——读《老王》镜头有感   肖培东

这期《老王》的镜头来稿真多，看得我也几成老王。

读老王的镜头，是很累心的事情。写《老王》的人多，各类语文杂志评论者云集，杨绛先生自不开口，这一篇心血熬成的文章牵惹多少人的心思。文章，人教版初中有，苏教版高中再起波澜，《老王》啊《老王》，你催生多少篇文章，老王，你知道吗？

可是，能把《老王》上出味道的极稀罕，上出极致的更是凤毛麟角。我为《老王》一课。苦苦读了一个寒假，自以为读明白了点什么，这“愧怍”感觉是杨绛先生的“愧怍”了，可是，怎么让学生抵达我要的“愧怍”，我又是浸淫多日熬白几根黑发，还是半夜梦里梦到一句“我也不懂，没多问”才算有点点开窍。注意，是我要的“解读”，我在引领学生走向我要的“解读”，语文教学说到底很自私。我也如此。

中学生读《老王》，断断读不出名家草根挖尽心思凿出来的深。他们读“愧怍”，多是读到“我”的愧疚，比如不够关心老王，比如用钱来代替交往媒介，比如对老王的疾病缺乏足够的嘘寒问暖，足够好的，能读出作者的同情悲悯的情怀与老王克己利他的人性光辉。此外的意义不多。这其实是个很正常的读书结果，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到什么年龄读成什么样的文章，不经点拨，让学生明白她的愧怍的深奥丰富的内蕴，绝对是难事。

可是怎么点拨呢？我上这课，为这一条桥梁的铺设是想断了肠。我相信，很多老师也和我一样。最后，我们大多是草草了事。或者自己在激情演讲，声泪俱下，或者引入文革的资料，嵌入杨绛钱钟书的苦难，或者PPT上出示《圣经》或者佛音，出示名人名言……一番演讲之后，学生读读那些深奥的哲理句子，好了，《老王》这课就不愧怍了。

下课的时候，学生眼睛里还是一片迷茫，他们还是觉得杨绛先生就是对老王不够关心，怎么就那么多懵里懵懂的大道理呢？

教学，还是硬塞的！我这样硬塞，很多人也和我一样！

“这份愧怍，是知识分子用人类眼光、人类情怀去舔舐我们曾经的创伤去面对我们苦难后的岁月。这份愧怍，是一个无辜生命体对一切生命欠然状态的全力担荷，是作者自我灵魂的无情审视，更是替一个未曾充分反省、忏悔的时代树立的人类良知标杆。”这些句子，学生读了，还是不懂。

“看重别人的不幸而看淡自己的不幸，表现的是杨绛内心对别人苦难的慈悲和对自身苦难的淡然与释然。”朴素一点了，但是学生的眼睛依然浑浊。

我越来越想通一点，学生要的不是你的解读，可我们还是为自己的解读沾沾自喜。我花了一个寒假读出的东西（还不一定正确），学生一节课怎么可以懂呢？或者说，我为什么要他们一节课就懂呢？我拽啊拽啊，死命地把他们拽上我的路径，他们被迫地读到了我的解读，当我终于亮出了我的解读PPT时，我如释重负，哎呦喂，《老王》终于上好了！我在逼孩子们快速长大！我觉得，我很自私，我的教学很自私。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为解读而教书了，为那很深刻的解读而教书了，为那很自我的解读而教书了。深刻不是错误，我们的思想必须走向我们要的深度。可是，我们真的无法为这种深刻铺设好自然达到的路径。这么多年，我们发现，那些深刻的解读，其实最后都只是在学生轻盈的腿上绑缚了一副沉重的铅块。他们，不是学到了深刻，是听到了深刻。虽然，能讲出深刻也是一门艺术，可我，现在更稀罕那引导下的自主的行走。

一节课，有时候真深刻不了。一个孩子，有时候真不能深刻。

我读着这些镜头，多数在围绕“愧怍”或者“不幸”“幸运”而谈。他们的文字，思想厚重，视野开阔，如果作为解读，确实很让我愧怍。但是，在镜头中，多数都是高于文本在做心灵演讲，真正从语言形式的角度读老王的不多。也就是说，讨论内容的很多，朗读体验的基本没有，“老王”，你该是活在杨绛的文字中的吧。

我拽着他们跑，不管他们跟不跟得上我的速度。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我们的教学说到底都是在走向“我”的老王，我们的借口却都很高尚——读出“这一篇”读出“这一个人”。其实，都是必须读出“我”读出的深刻，也就是“我”的解读。

谁不是这样呢？有首歌是怎么唱的呢？

“为何你不懂(别说我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有爱就有痛) ”

那个夜晚，我为自己的阅读体会欣然自喜，然后，我就顺着我的解读去架桥铺路。那个时候，我有想过我的学生们吗？为什么我觉得我很深刻甚至自以为到位的解读，学生总是到达不了？原因还是在于，我们都在做放大自己的教学，“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哎，放弃自己那点东西或者降低一点真的做不到啊。我也很苦恼。

或许，我们应该先让孩子好好地慢慢地读出爱，读出苦难，读出关怀，读出不幸。

我还是愧怍，在杨绛的文字前，在孩子们的眼睛前。

我觉得，我还是没有上好《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