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
孟郊(751—814)唐代诗人。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少隐嵩山,贞元十二年(796)进士及第,十六年任溧水尉,后辞官。曾任河南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宪宗元和九年(814)迁兴元军参谋,试大理评事,赴任时暴死途中。有《孟冬夜诗集》。
碧草凌古庙②,清尘锁秋窗。 当时独宰割③,猛志谁能降。鼓气雷作敌④,剑光电为双。新悲徒自起,旧恨空浮江。
【注释】
①令狐侍郎:指令狐峘。郭郎中:生平不详。和:以诗歌酬答;依照别人诗词的题材和体裁作诗词。 ②凌: 升,高出。③宰割:支配,分割。④雷作敌:与雷鸣相当。 电为双:与闪电相匹敌。(见郝世峰笺注《孟郊诗集笺注》)
【赏析】
从标题看,这首诗歌是一首酬答之作,主要内容是描述了作者拜谒项羽庙的见闻与感受。虽然也是怀古之作,却有着极其鲜明的个性特征。
首先,从内容上看,追求选材的典型和构思的新奇。古代文人参观某一名胜或古迹,一般以写实为主,然后再点缀些许议论或抒情的句子。这首诗歌除了首联两句是实写项羽庙破败、岑寂的自然环境以外,后两联则完全是诗人自己的想像性描述,属于虚写。之所以这样处理,大概是要突出项羽在历史上叱咤风云、横扫千军的高大形象与历史功绩。这样写,作者是尊重历史的,是基于《项羽本纪》等典籍的史实。例如,诗歌第三联、第四联所言故事分别对应于《项羽本纪》中描写“东城快战”、“巨鹿之战”的文字: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坐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东城快战”、“巨鹿之战”是项羽戎马生涯中具有历史意义的两次著名战役,也是《项羽本纪》中司马迁浓墨重彩描述的两部分,因此孟郊诗歌的选材是极其精当的!项羽的故事自古以来便褒贬不一,给人们留下了永远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诗歌的最后两句自然也是话说这种感伤,所不同的是,将项羽本人的“旧恨”与历代瞻仰者的“新悲”有机地融合到一起,增加了作品的历史沧桑感和情感震撼力!
其次,从炼字造句看,充分体现了他乐于“苦吟”的创作追求,表现在写景时炼字的化柔为刚、叙事时造句的语序翻新和抒情时遣词的化静为动等方面。“荒草”与“灰尘”在古代诗歌中常见,本是质地柔软之物。然而,我们读到“碧草凌古庙,清尘锁秋窗”这两句,会骤然发现这里的“碧草”与“清尘”不仅颜色与质感宜人,而且还被赋予了刚健、硬朗的属性,甚至也带着几分强悍与霸气,仿佛汲取了一代战神的英豪之气。在作者看来,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与项羽这样的盖世英雄相匹配!景与人这样的映衬不能不让人叹为观止!再看叙事句:正常语序应该是“鼓气作敌雷,剑光为双电”,作者却表述为“鼓气雷作敌,剑光电为双”,又给读者一次崭新的视觉冲击!而最后两句抒情句“新悲徒自起,旧恨空浮江”,将无形且静态的感伤,写成可以在江面上“漂浮”的具体有动感的东西,不仅增加了参观之地的生气活力,更赋予了诗歌空灵而高远的境界,让读者似乎觉得往事再现,斯人尚在,时光在逆转,人在梦中游。
(王尔楷 撰)
张 籍
张籍(766?—830?),字文昌,和州(今安徽和县)人,祖籍吴郡(今江苏苏州)。贞元十五年(799)登进士第,曾任太常太祝,久未升迁,长庆初,因韩愈推荐而为国子博士,后转水部员外郎、国子司业,人称张水部或张司业。又因其家境穷困、眼疾严重,故孟郊称他为“穷瞎张太祝”。其乐府诗多反映当时社会矛盾和民生疾苦。和王建齐名,世称“张王”。有《张司业集》,存诗歌四百余首。
东城南陌尘①,紫幰与朱轮②。尽说无多事③,能闲有几人?唯教推甲子④,不信守庚申⑤。谁见衡门里⑥,终朝自在贫⑦。
【注释】
①南陌::南面的道路。尘:飞扬的灰土。 ②幰(xiǎn):车上的帷幔;也可指马车。朱轮:一指古代王侯显贵所乘的车子。这里的“紫幰”、“朱轮”,借指达官显贵。③无多事:闲也。此谓达官显贵口出语,实为欺诳。(见李建昆《张籍诗集校注》) ④甲子:甲,天干的首位;子,地支的首位。古代以天干和地支递次相配,如甲子、乙丑、丙寅之类,统称甲子。从甲子起至癸亥止,共六十,故又称为六十甲子。古人用以纪日或纪年。也可泛指年岁。推甲子,推算年日或年岁。 ⑤守庚申:奉道教者每于庚申日通宵静坐不眠,谓之守庚申。据南朝梁陶弘景《真诰》卷十载,凡庚申之日,尸鬼竞乱,精神躁秽,夫妻不可同席及言语面会,当清斋不寝,屏除欲念,故云。 ⑥衡门:横木为门。指简陋的房屋。也指隐者所居。颜师古注:“衡门,谓横一木于门上,贫者之所居也。” ⑦终朝:整天。自在:安闲自得,身心舒畅;自由;无拘束。
【赏析】
学界认为,张籍的乐府诗歌一般都具有柔中见刚、尖锐深刻的特质,这固然是不错的;不过,他的一些近体诗歌写得相对冲淡平和,与陶潜的田园诗歌比较接近。《闲居》就是属于这一类的诗歌,它描述的是作者“闲居”时的所见、所思和所感。
诗歌的首联运用了一个特写镜头:在东城南面的一条大道上,旌旗蔽日,车水马龙,一群达官显贵坐着豪华的马车,在随从的前呼后拥下,正浩浩荡荡地奔走着,所经之处扬起一团团的灰尘……这样的开篇突兀新奇,引人入胜!
在颔联作者笔锋突然一转,由目前的忙碌热闹的场面顿生感想:“尽说无多事,能闲有几人?”这一句才算是直接点题。为何会产生如此的奇想?这里意在表明作者的生活态度与人生追求。《史记》中有这样的名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说:“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然而,谚语又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张籍乃看破世道的超凡脱俗之人,对官场上为了名利而奔走争斗的种种行径是不屑一顾,自然是极为鄙视的。不仅如此,作者甚至还在颈联说“唯教推甲子,不信守庚申”,也就是说他只在乎自己安享天年,不相信什么“守庚申”之类的清规戒律,在作者看来它们都是形形色色的束缚身心自由的可怕桎梏。当然,这样做的结果作者是明白的。难能可贵的是,在诗歌的末尾作者发出了这样坚定的誓言:即使身处“衡门”导致“终朝贫”,也要追求“自由自在” !
综上所说,这首诗歌描写的虽然是“闲居”的生活,但是我们读不到一点及时行乐、游戏人生之类的消极颓废的思想情绪,我们所能感受到的是渗透在字里行间的那种追求自由、淡泊寡欲的高洁品格和“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 的人生态度。
(王尔楷 撰)
春别曲
长江春水绿堪染①,莲叶出水大如钱②。江头橘树君自种③,那不长系木兰船④?
【注释】
①染:把东西放在颜料里使着色。这里是极度描写春天江水之浓绿。 ②钱:钱币,多为圆形。后引申为形状像铜钱一样的东西。如榆叶叫榆钱,小荷叶叫荷钱。③江头:江边,江岸。君:对对方的尊称,犹言您。 ④木兰船:即木兰舟,用木兰树造的船。后常用为船的美称,并非实指木兰木所制。那,通“哪”,表示反问或否定,“怎么”、“怎”。
【赏析】
这首《春别曲》如同《白纻歌》一样,也是一首短小精悍、妙趣横生的优秀诗作。作者模拟一位多情女子的口吻,写出了她在绿水荡漾、莲叶出水的美好春天里,对意中人的柔情蜜意,抒写了离别之苦、思念之切。
本诗没有沿袭先写景后议论或抒情的传统写法,而是采用写景与独白叙事相结合的模式。诗歌的第一、二两句,用白描手法简笔勾勒了两幅画面:春天里江水变绿,莲叶刚从水中长出,小如铜钱。这两句也同时运用了我国古典诗歌常用的比兴手法,表现在诗人对春水与莲叶这两个意象的精心选择上。我们知道,“水”具有柔韧之特质,因为其剪切不断,软绵不绝之属性,在中国古代诗歌里既可以象征情意的深长,也能够比作愁绪的缠绵。如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欧阳修的《踏莎行》:“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诗中的春水“绿堪染”,当然象征的是男女主人公爱情的长久,离愁的深厚,同时还暗示了春天的时令,使作品的思想情调具有青春的活力。再看莲叶的选用。作者为何不用“荷叶”一词?这里涉及汉语中所特有的谐音双关现象:原来诗人运用“莲”与“怜”(在古诗文中常解释为“爱”)同音之关系,让“莲”也临时具有了“爱”的意义,这是民歌或乐府诗中常用的一种手法,例如“莲子”就是“爱你”的意思。
如果说前两句是用比兴手法和写景状物句子来渲染气氛,奠定感情基调的话,那么后两句则是交代中心人物与事件。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没有平铺直叙,而是借用诗歌女主人公独白或询问的口吻巧妙地点出:既然您有心在江边亲自种下了橘树,为何不将我的木兰船长久地系住?这样写有几个好处:一是运用口语化的文字写故事,生活气息更加浓郁,同时又刻画了女主人公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增加了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张力。二是,选用橘树与木兰船这两个意象也是对我国古典诗歌创作传统的继承与弘扬。这里重点谈橘树。自从屈原《楚辞·九章》中名篇《橘颂》问世后,橘树便被赋予了坚贞的品格,它不仅可以象征文人志士高洁不屈的品行,也可以用来比作坚定不渝的爱情。三是,抒情文字形象婉转,令人玩索。这里,诗人没有直接说“珍惜爱情”之类的套话,而是说让橘树长系木兰船,采用的是纯粹的文学语言与手法,使作品饶有民歌韵味与民族气派!
总之,这首乐府诗采用一组典型意象叙事抒情,文字简省,蕴涵繁富,是颇有特色的的精品。
(王尔楷 撰)
白纻歌①
皎皎白纻白且鲜②,将作春衣称少年③。裁缝长短不能定,自持刀尺向姑前④。复恐兰膏汗纤指⑤,常遣傍人收堕珥⑥。衣裳着时寒食下⑦,还把玉鞭鞭白马⑧。
【注释】
①白纻歌: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收入第五十五卷《舞曲歌辞四》之中。《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曰:“梁三朝乐第二十,設《巾舞》、并《白纻》,盖《巾舞》以《白纻》四解送也。”按:此为源自晋朝之舞曲。歌:旧诗的一种体裁,音节、格律比较自由。这里表示的是乐府体裁。 ②皎皎:洁白貌。鲜:光鲜。纻:苧麻。此指白苧麻所织之布料。 ③春衣:春季穿的衣服,《乐府诗集》作“春衫”。称,音趁,称符其心意也。少年,谓己年少之夫君也。 ④姑,谓其婆婆。按:二句写少妇为夫君裁制新衣,长短无法定夺,乃持刀尺向婆婆请教。 ⑤兰膏:泛指发油、香脂等。汗:这里是动词,沾染。纤指:柔细的手指,这里谓少妇之手指。 ⑥珥:用珠子或玉石做的耳环。⑦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下:用在名词后边。这里表示当某个时节,如“节下”、“年下”。⑧末句写夫君著白衣骑白马,手持玉鞭外出之英姿。
【赏析】
张籍的乐府诗中也有一些饶有生活情趣的篇章,这些诗作通过几个细小的生活画面将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读来亲切感人,回味无穷。借用乐府旧题的《白纻歌》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作者模拟一位少妇的口吻,叙述了她为夫君深情地赶制春衣的过程,笔触细腻,人物形象鲜明生动。
“皎皎白纻白且鲜”一句不嫌用字的重复和词义的叠加,具有十足的民歌风味和比兴色彩。“将作春衣称少年”,这一句道出了诗歌的中心事件,即一位少妇要用鲜亮上等的白纻布为如意郎君制作一件的合体的春衣。这件事本身是细小而普通的,但其过程被作者描述得波澜起伏,情意动人!其主要的秘诀是成功地运用了细节描写。首先诗人描述了丈量尺寸这一细节。。“裁缝长短不能定,自持刀尺向姑前”,写少妇为夫君裁制新衣,长短无法定夺,乃持刀尺向婆婆请教,由此可见制作的的精心与慎重。而赶制过程写得更加耐人寻味。诗人没有赘述如何制作春衣,而是只写了一个细节:“复恐兰膏汗纤指,常遣傍人收堕珥”。写恐兰膏汗手指,间接沾染白纻,乃遣人代为掇拾不慎落于布面之珥珰。此再写其制衣之慎重与精心。这样的细节刻画,言简意赅,句短情长,令人叫绝!由于少妇的尽心和倾心,衣服的制作当然是神速而圆满的,在寒食节前终于做好,终于实现了女主人公美好的心愿,于是夫君著白衣骑白马,手持玉鞭潇洒外出。
这首诗歌叙事简洁,裁剪得当,还有出色的心理刻画和传神的细节描写。作者成功地运用了“自持”、“复恐”、“常遣”、“收堕珥”等词语,不仅细致入微地描写了少妇的心灵手巧与温婉贤淑,也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她对夫君的恩爱体贴与万般柔情,因此,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王尔楷 撰)
刘禹锡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唐朝彭城人,祖籍洛阳,唐朝文学家。曾任监察御史,唐代中晚期著名诗人,有“诗豪”之称。政治上主张革新,是王叔文派政治革新活动的中心人物之一。后来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有《刘宾客集》。
晚泊牛渚①
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②。 残霞忽变色,游雁有余声。 戌鼓音响绝③,渔家灯火明。 无人能咏史④,独自月中行。
[注释]
①牛渚:根据诗中“无人能咏史”这一典故推测,这里的“牛渚”当指“牛渚矶”。据明代嘉靖《太平府志·舆地志》记载:采石山“在府城西北化洽乡……上有娥眉亭,下有牛渚矶,石出于江曰‘采石矶’。” ②鳞甲:原来指鳞介类的鳞片和甲壳。这里比喻粼粼水波。 ③戌鼓:戌时击鼓报时的声音。戌,十二时辰之一。即晩上七时至九时。鼓,古代计时单位。因击鼓报时,故称。 ④无人能咏史:这里用典,即东晋时代出身贫寒的袁宏因善咏史诗而被镇守牛渚的镇西将军谢尚提携发迹。刘禹锡这里是借咏史以抒怀,反衬自己怀才不遇的伤感。
【赏析】
有学者考证,这首《晚泊牛渚》是刘禹锡由夔州刺史转和州刺史过牛渚途中创作的。综合考察作者的生平和本诗的感情基调等因素,此说应该是可信的。这首诗歌以写景、叙事见长,兼有咏史怀古诗的风骨神韵。
全诗写景与叙事都是以时间的变化为线索的。首联用平视的角度,描写的是诗人远眺所见的两幅江面晚景图:风吹芦苇、江水荡漾。颔联改用仰视的角度,描写了伴随着天色渐晚空中景物的变化:残霞变色,远雁哀鸣。这两联写景,角度多变,动静结合,虚实相生,渲染了一种寂寥、凄清的伤感情调。
颈联不仅写景,还有一定的叙述成分:随着戌鼓声绝,夜幕降临,渔火渐明,江面上变得一片岑寂。既然夜色已晚,万籁俱寂,游雁那凄凉的叫声和江面那昏暗的渔火自然就勾起了作者的思乡之情和孤独之感。于是,尾联就发出了“无人能咏史,独自月中行”的喟叹!这样,这首诗歌写景、叙事与抒怀结合得十分完美,给人以简捷爽朗之美感!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诗人写景很有个性化,表现在意象的选用精当而别致。本诗中主要意象有“芦苇”、“鳞甲”、“残霞”、“游雁”、“戌鼓”和“渔火”,具有清冷、萧瑟而不乏活力与坚忍等特征,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达作者由于长期贬官而产生的难以抑制的苦闷与哀怨,同时也流露出诗人骨子里的倔强与抗争,从而使这首五律与他的绝大多数咏史怀古诗歌一样,呈现出一种凄凉而不衰飒、沉重而不乏坚韧的独特风貌。
(王尔楷 撰)
望夫山 ① 正对和州郡楼
终日望夫夫不归, 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 只似当时初望时②。
【注释】
① 望夫山:据民国《当涂县志》(奚侗 鲁式谷总纂)载:望夫山又称小九华山,位于采石镇西北1公里处,望夫山顶临江处有望夫石,石约2米高,颇似人形,上刻“望夫石”三字,字径1.6尺,字体似篆似隶,约刻于秦汉时期。 ② 只似当时初望时:李白、刘禹锡、王建等诗人都创作了有关望夫石的诗歌。刘禹锡诗歌的这一句明显受到李白《望夫石》末联“寂然芳霭内,犹若待夫归”的影响。
【赏析】
刘禹锡《望夫山》是一首著名的诗歌。诗中的望夫山,位于马鞍山市采石镇西北处。据《太平寰宇记》载:昔有人往楚,累岁不还,其妻登此山望夫,乃化为石。望夫女子的坚贞爱情遂成为历代文人题咏赞美的永恒题材。周啸天先生说,此诗题下原注“正对和州郡楼”,可见作于刘禹锡和州刺史任上。
初读作品,给我们的第一印象似乎是简单的状物诗,借助想像还原了一个美妙动人的故事:一位痴情女子在山顶终日望夫,盼望夫君早日归来,日久月深最终化为望夫石。从文字看,既未用事,又不艰涩,一读就懂,似乎平淡无奇;然而,这恰恰是洗尽铅华、天然雕饰的一种难得境界!这里,我们仅仅赏析一下作者使用的一个“望”字,便可见一斑。诗中的“望”出现凡三次,每次的含义和美感均不相同:首句中的“望”是“眺望”的意思,突出的是望夫女子怀人的动作行为;第三句中的“望”则由“眺望”虚化为“盼望”、“愿望”,突出的是望夫女子始终不渝的爱情;末句中的“望”绝对不是对第一个“望”的简单重复,而是升华为一种崇高的人格,代表的是执着、忠诚、信念和顽强。总之,三个“望”连续使用,前两个为虚写,最后一个为实摹,不仅毫无单调乏味之感,而且逐步深化,在回环往复和一唱三叹中,逐步渲染出了诗歌越来越浓郁的情韵,让人如品醇厚的美酒,感到回味悠长,欲罢不能!
如果再仔细玩赏,我们就会发现,这首诗歌绝非纯粹的咏叹望夫石之作。联系到诗人长期被贬,思念京国,为官于穷僻荒远处的经历,就能够读出诗歌的弦外之音。根据诗人同期诗作《历阳书事七十韵》中“望夫人化石,梦帝日环营”这两句,周啸天先生推断说,这首诗歌形象地再现了作者思归之情,含蓄地表达了他坚贞不渝的志行。这固然不错。不过,诗歌中赞叹的既然是一位标本式的贤淑女子,就有理由联想到中国诗歌以香草美人作比兴的优良传统,再联系到诗人的刚毅、豪猛的性情,我们不妨再作推想,诗中的望夫女子何尝不是作者自己虽历经多难仍忠心不改,海枯石烂而矢志不渝之形象的生动写照呢?这样解读便发现,诗歌要表达的情愫也许更加复杂,不仅包含着诗人的幻想、执着、顽强与忠诚,可能也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埋怨、惆怅、无奈与抗争。
(王尔楷 撰)
南宫词客寄新篇②,清似湘灵促柱弦③。京邑旧游劳梦想④,历阳秋色正澄鲜⑤。云衔日脚成山雨⑥,风驾潮头入渚田⑦。对此独吟还独酌,知音不见思怆然⑧。
【注释】
①郎中:这里是张籍曾担任的“水部郎中员外郎”这一官职的简称。《辞源》注: 水部郎中员外郎“为工部四司之一。掌有开水道的政令。”长句:唐人习惯称七言古诗为长句。开缄:开拆(函件等)。酬:诗文赠答。 ②南宫:皇室及王侯子弟的学宫(张籍因韩愈推荐曾任国子博士)。词客:犹词人。 ③湘灵:古代传说中的湘水之神。《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促柱:急弦;指移近支弦的柱,以使弦紧。 ④京邑:京都所在的地区。 ⑤澄鲜:清新。 ⑥日脚:太阳穿过云隙射下来的光线。 ⑦渚(zhǔ)田:小洲上的田。 ⑧怆然:悲伤的样子。
【赏析】
这首七言古诗也是一首赠答之作。由标题可知,是在张籍“远寄长句”后作为应答而写的,时值“新秋”,自然让这些惺惺相惜的作品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阴影。
老杜诗云:“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作为屡遭贬官之苦,饱受冷落之痛的刘禹锡来说,能够收到一首知己的诗歌,弥足珍贵,其喜悦与激动堪比“家书抵万金”。因此,作者在头两句就深情地描述: “南宫词客寄新篇,清似湘灵促柱弦。”狂喜之情溢于言表。第三句,写的就是诗人读诗后联想到的一幕幕往事,诗人与张籍都有在和州、京城生活的共同经历,自然都想倾诉打动对方的肺腑之言。第四句写的则是眼前的实景,“秋色正澄鲜”这五个字不仅点题,交代了时令,也用萧瑟的自然环境烘托了作者内心酸楚的感受。
然而,几句安慰的诗句并不能彻底消解诗人心中的块垒。此时的作者,对“不教才展休明代,为罚诗争造化功”( 白居易《答刘和州禹锡》)的残酷现实不再抱有多少幻想。诗歌五六两句“云衔日脚成山雨,风驾潮头入渚田”,不完全是单纯的写景,这分明是诗人自己对未来的一种悲观展望:“我亦思归田舍下,君应厌卧郡斋中”(白居易《答刘和州禹锡》)。张籍的赠诗只能带给他短暂的快乐与安慰,然而“以酒浇愁愁更愁”,诗歌最后两句说,诗人在收到诗歌后只是反复地“独吟”、忧伤地“ 独酌”,其结局只能是潸然泪下,独自伤悲。
(王尔楷 撰)
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晚年自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唐代著名诗人。先世本为龟兹人,汉时赐姓白氏。德宗贞元年间考中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宪宗元和十年(815)一度被贬为江州司马。武宗会昌二年(842),以刑部尚书致仕。有《白氏长庆集》。
采石江边李白墓①,绕田无限草连云②。可怜荒冢穷泉骨③,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⑤,就中沦落不过君⑥。渚苹溪藻犹堪荐⑦,大雅遗风已不闻⑧。
【注释】
①李白墓:据民国《当涂县志·卷十》(奚侗、鲁式谷总纂)载:李白墓“在青山西麓张家碾东”;又载:唐翰林李白衣冠冢“在采石唐贤坊神霄宫内”。由本诗首句可知,这里的“李白墓”当指后者。②草连云:极言墓地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的景象。 ③穷泉:黄泉、九泉。④惊天动地文:形容李白诗文声势浩大,影响深远。 ⑤但是:凡是,只要是。 ⑥就中:其中。 ⑦渚:小洲;水中的小块陆地。苹:草名。白蒿类。藻:植物名。指藻类植物。荐:进献;送上。 ⑧大雅:《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旧训雅为正,谓诗歌之正声。后亦用以称闳雅淳正的诗篇。李白《古风》之一:“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陈?”
【赏析】
采石江边至今仍流行一个美妙的传说:李白身着宫锦袍,醉酒采石矶,因跃入江中捉月而逝,渔人得其衣冠下葬,遂建衣冠冢。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来此凭吊拜谒,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句,白居易的《李白墓》是其中的名篇之一。
这首诗借景抒情,盛赞了李白在文学上的卓越才情和惊人成就,宣扬了作者的诗歌主张,也婉转地表达了他本人的一丝失意与哀叹;同时,对这位诗仙坎坷多舛的命运表示了由衷的同情,对“大雅遗风不闻”之现状表达了深刻的担忧。
有研究者说,这首诗大约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即白居易二十八岁时。但从主要内容和思想情调来看,本诗很可能写于他被贬谪之后,即元和十年(公元815年)被贬为江州司马后。如果参读他写于相同时期的名篇《与元九书》,就不难发现两者之间有太多的相通之处。
诗歌的前四句用的是描写与叙述,后四句则为议论与抒情。第一、二两句,描述的是李白墓周边的自然环境,“绕田无限草连云”一句突出了这里的杂草之深、分布之广,渲染了一种凄凉死寂的氛围。谁能相信,陨落在这里的竟然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一位诗坛巨星?第三、四两句,由写景自然过渡到对李白诗歌的评述。这里的“可怜”,应当理解为“值得同情”;“曾有”一句则宕开一笔,追溯了李白诗文“光焰万丈长”(韩愈《调张籍》)的辉煌过去,这两句用眼前的荒凉景象与李白在文坛上的巨大影响作了鲜明的对照,描述中蕴涵着作者的无限感伤!第五、六两句,作者直抒胸臆,道出了自古以来“诗人多薄命”的喟叹!在《与元九书》一文中这样的意思表达得更加直白:“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况诗人多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李白、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
最后两句,作者的思路又回到现实中来,在呼应头两句的同时,又表达了作者更深层次的思考与感慨:且用江渚之苹和水中之藻做供品,以祭奠亡灵吧,但斯人已逝,谁来继承“大雅”的遗风,谁能传承诗歌的优良传统?
白居易的《李白墓》为什么能独领风骚?因为这首诗歌无论在写法上,还是在立意上,都不落窠臼:不仅巧妙地采用了点染映衬、情景交融、回环跌宕、借题发挥等艺术写法,而且以哲人的深邃眼光总结出了“诗人多薄命”的客观规律,更不露声色地宣扬了自己的诗歌主张,这就是他在《新乐府序》提出的作诗标准,即所谓的“大雅遗风”:“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也就是说,诗歌必须既写得真实可信,又深入浅出,还便于入乐歌唱,最终达到补察时政之目的,这才算达到了极致。
(王尔楷 撰)
换印虽频命未通②,历阳湖上又秋风③。不教才展休明代④,为罚诗争造化功⑤。我亦思归田舍下,君应厌卧郡斋中⑥。好相收拾为闲伴,年齿官班约略同⑦。
【注释】
①和州:刘禹锡曾任和州刺史,这里的“刘和州禹锡”系古代常用的一种尊称形式。②通:显达;亨通。 ③历阳:《中国历史地名辞典》(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编)载:“秦置”历阳县,“治所即今安徽和县。” ④明代:政治清明的时代。 造化:自然界的创造者。亦指自然。“为罚诗争造化功”是暗用典故,源自晋张协《七命》:“功与造化争流,德与二仪比大” 。 ⑥郡斋:郡守起居之处。 ⑦年齿:年龄。官班:官职、官品。
【赏析】
贞元九年(793),刘禹锡及进士第,贞元十一年登吏部取士科,授太子校书,后任渭南县主簿、监察御史。十年后顺宗即位,任用王叔文推行新政。他与柳宗元同为革新派核心人物。半年后,新政失败,刘禹锡被贬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元和九年召回,又因一首诗获罪,再放外任,为连州(今属广东)刺史,后来又转任夔州、和州,先后二十三年。宝历二年(826)才奉召回洛阳。
从以上的生平来看,刘禹锡在和州任上时大约是年过五旬的高龄了。他多次贬官,仕途多舛,与同年出生的白居易相比,有着惊人的相似,可谓是同病相怜!元和十年(815),白居易回朝任太子左赞善大夫,因宰相武元衡被盗杀而第一个上书请急捕贼,结果被加上越职言事以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司马。他开始重新审视险恶至极的政治斗争,决计急流勇退,避祸远害,走“独善其身”的道路。白居易的这首酬答诗歌字字血,声声泪,高度地浓缩了刘禹锡坎坷一生的遭际,表达了对知己故友的深刻同情以及对以唐宪宗为首的当道者及其帮凶的婉转的谴责。
诗歌的首联将刘禹锡屡次被贬易地为官的原因故意说成是“命未通”,如今在秋风萧瑟的时节又左迁至和州,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然而,当我们读到颔联“不教才展休明代,为罚诗争造化功”,说当道者不让刘禹锡一展治国之才,也要惩罚他在写诗方面喜欢卖弄的毛病,不能不联想到历史上著名的“玄都观诗案”:刘禹锡被贬朗州十年后,终于有机会奉召还京。因一时兴起,“作《玄都观看花君子》诗,语讥忿,当路不喜”(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再贬连州等地。当年,刘禹锡从朗州回来后,已经是满腔的怨愤与委屈,写于此时的诗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真切表明了他的心迹。“玄都观诗案”后这一系列打击对早已饱尝沉沦之苦、孤寂之痛的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读到这里,本诗的真实旨意便不难揣摩了。
然而,在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黑暗专制时代,一介文弱书生哪有回天之力?
于是,面对与自己遭遇相同的同僚与知己,除了安慰与陪伴,还有什么更佳的选择呢?诗歌的最后两联“我亦思归田舍下,君应厌卧郡斋中。好相收拾为闲伴,年齿官班约略同”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作者也深谙官场规则,然而作者对这些同“百舌”鸟一样的势利小人是不屑一顾的,他在《百舌吟》一诗中对此作了无情的嘲讽:“入春解作千般语,拂曙能先百鸟啼”。对于刘、白二人来说,尽管屡遭打击,早已厌倦漂泊生活而又身不由己,但刚直不阿的秉性绝对不会改变,独善其身、回归“田舍”自然是最理想的选择。
今天我们重温白居易《答刘和州禹锡》,不仅能够了解当时官场的险恶、人心的叵测,更能感受到在作品中熠熠闪光的两个高傲不屈的灵魂和一种永不泯灭的抗争力量!——那是他们留给我们、留给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不朽的精神财富。
(王尔楷 撰)
李贺
李贺(790—816),字长吉,唐代诗人。福昌(今河南宜阳)昌谷人。宗室郑王之后,其父晋肃贞元时做过陕县令。宪宗元和二年(807)赴洛阳应进士举,妒之者以犯父名讳为由,加以阻挠。仕途失意,为奉礼郎,两年后因病辞官。有《李长吉歌诗》。
马诗二十三首(其十)
催榜渡乌江①,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②,何处逐英雄③?
【注释】
①榜:船桨。亦代指船。《楚辞·九章·涉江》:“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王逸注:“吴榜,船棹也……士卒齐举大棹而击水波。” ②今:假设连词。犹言若。多用于由一件事联系推说到当前的另一件事。 解剑:特指项羽自刎乌江而不肯过江东一事。 ④逐:追随;追寻。
【赏析】
项羽别爱姬、赠神骓的历史故事是家喻户晓、童叟皆知的。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中这样一段传神而动人的描述: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自刎而死。
李贺这首五绝演绎的就是这一个著名的历史事件。这首绝句语言通俗,短小精悍,最值得称道的恐怕首先是作者别出心裁的布局匠心,诗人在基于历史史实的前提下,发挥天才般的想象,用白描手法和一组特写,形象勾勒了几幅画面:亭长催发、霸王自刎和神骓哭泣。在看似平静的描述中,渗透着作者浓烈的情感,不评一字,而尽得风流!更值得一提的是,汉代以来评述项羽的诗歌数不胜数,也不乏名篇佳作,然而李贺这里独辟蹊径,选取的叙事角度十分独特:全篇以“神骓”的视角来叙事抒情,尤其是后两句采用独白的形式,刻画了“神骓”在霸王自刎前的无限悲怆和痛惜的内心世界,马犹如此,人何以堪?因此读来倍感悲壮真切,不禁让人顿生对失路英雄、失主“神骓”的怜悯伤痛之心!
那么,诗人采用独特的视角,仅仅是艺术表达上的需要吗?当然不是。这里,不仅因为诗人有经常写马这一创作嗜好,——即通过咏马、赞马或叹马的命运,来表现志士的奇才异质、远大抱负以及自己不遇于时的感慨与愤懑——而且也是由其坎坷的人生经历与奇特的诗歌风貌决定的:他成名甚早,十分自负,希望仕途显达,但因其家族败落,体质赢弱,使他壮志难酬,极度抑郁。在这首诗歌里,作者表面上描述的是“神骓”的动作与心理,其实重点还在从侧面烘托项羽的雄才与英武,以及悲剧性的人生结局,同时还暗含作者拥有雄才大志而无人赏识的悲叹与忧伤。
(王尔楷 撰)
许 浑
许浑(791?—?),字用晦,籍贯洛阳(今属河南),寓居润州丹阳(今属江苏)。大和六年进士。后授当涂县尉,转令。历官监察御史及睦、郢二州刺史等职务。有《丁卯集》。
姑孰官舍①
草生官舍似闲居,雪照南窗满素书②。贫后始知为吏拙,病来还喜识人疏。
青云岂有窥梁燕③,浊水应无避钓鱼。不待秋风便归去,紫阳山下是吾庐④。
【注释】
①姑孰:即“姑熟城”,即今安徽当涂县。东晋、南朝历为豫州及南豫州治所。唐宣州当涂县,今属安徽。舍:官署;衙门; 官吏的住宅。 ②素书: 书籍。③青云:高远的天空。窥梁燕:喻无高远之志者。 ④紫阳山:在安徽歙县城南,高百九十仞,周四十里。见《读史方舆纪要》 。房舍:茅庐。
【赏析】
许浑开成年间曾为当涂县尉,该诗作于此时。诗歌通过勾勒馆舍的环境和淡泊的为官生活,表达了诗人内心的恬静。诗歌的感情基调比较乐观。
首联描写了故居衰败不堪的自然环境,四周杂草丛生,屋内书籍成堆,旧日的官府俨然成了“闲居”。可以想像,这里已经可能长时间无人居住,这种变化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作者的描述还是十分客观冷静的。第二联是对陶潜诗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巧妙化用,字面意思是说,自己为官笨拙而致贫,不善应酬而少友,虽然蕴涵着几分自嘲与自慰,但作者的心态还是平和淡定的。在第三联中,他将自己比成“归梁燕”和“避钓鱼”,貌似自谦和自贬,其实表现的是不求闻达、不图显贵的淡泊心境。而诗歌的末联“不待秋风便归去,紫阳山下是吾庐”,将这种心愿表达得更加直白,说自己要迅速归隐,真可谓“今日回到故居来,孤云野鹤在紫阳”。末尾两句暗用了两个典故:“秋风”,用的是晋张翰因秋风起而归乡的典故;“吾庐”,则用陶渊明诗典,陶《读山海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我们知道,表现闲居退隐思想是许浑多数诗歌的一个常见的主题,而在这首诗歌中作者通过写景与叙述,将这种思想细化成为官之清闲、心境之淡薄与归隐之迫切三方面。因此这首《姑孰官舍》是有着一定的代表性的,是研究许浑诗歌的思想内容的重要参考作品。
(王尔楷 撰)
孙慎行(1565—1636),明武进人。字闻斯,号淇澳,明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天启初,拜礼部尚书,因追论大学士方从哲进红丸之罪,为宦官所忌,托病辞归。五年,阉党魏忠贤等议修三朝要典,大翻红丸之案,指责慎行为红丸案的罪魁,议遣戍宁夏。适崇祯初立,魏忠贤死,得免。卒谥介文。明史有传。有《元晏斋集》
昭关行念七日①
古往今来者,大夫独著称②。心为父兄竭,力将君相撑③。受恩有深处④,毕忠无隐情⑤。江波流浩浩,千里吴中迎⑥。江上烈烈风,万古大夫声。岂不贵高尚,耻见偷满盈⑦。所指非乐祸⑧,所甘岂殉名?千山有时暗,寸心自常明。
【注释】
①昭关:春秋楚地,在今安徽含山县西北小岘山上,为南北交通要冲。当年这里曾发生过“伍子胥过昭关”的传奇历史故事(可参看《史记·伍子胥列传》),昭关因此闻名遐迩。 ②大夫:这里特指伍子胥。 ③心为父兄竭,力将君相撑:这两句主要说的是春秋时伍子胥先后为父兄竭力复仇、辅佐吴王阖庐称霸而成就功名的历史故事。《史记·伍子胥列传》记载:伍子胥原为楚国人,祖辈中有个叫伍举的因直谏楚庄王有功而著称。后因费无忌散布谗言:“伍奢有二子……不诛且为楚忧”,伍子胥之父伍奢、兄伍尚被楚平王无辜杀害。 ④受恩有深处:这句是说伍子胥逃到吴国后,受到吴王阖庐的赏识与重用,先被授予“行人”之官职(韩兆琦在《史记评注本》中解释说:掌朝觐聘问之事,约当今之外交部长),后因攻打楚国有功被封于申(参见王旭华主编《学生古代文化知识词典》)。 ⑤毕忠无隐情:这句与下文的“殉名”引用的都是“伍胥抉目”的典故。马君骅等编著的《汉语典故词典》载:“伍子胥(即伍员)忠心劝谏吴王夫差不要攻打齐国,要严防越国,吴王不听,反予斥责,伍子胥以死相谏,临死前叮嘱将他的眼睛挖出挂在东门上,以看越兵入城灭吴。见《国语·吴语》。” ⑥江波流浩浩,千里吴中迎:这两句与“江上烈烈风,万古大夫声” 都化用了“伍胥涛”的典故。马君骅等编著的《汉语典故词典》载:“伍子胥(即伍员)因忠谏触犯吴王夫差,被夫差逼令自杀,并将其尸体装入革囊,抛入江心。传说子胥的尸气若奔马,流向大海,化为涛神,随钱塘潮往来,扬波激浪,其声震怒,似怨夫差误国。见《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又见《太平广记》卷二九一。”吴中:今江苏吴县一带。亦泛指吴地。 ⑦偷:浇薄;不厚道;狡猾。 ⑧所指非乐祸:这句是说,伍子胥绝非为自己计策未被采纳而心生怨恨的小人。《史记·伍子胥列传》载:伍子胥力谏吴王夫差不要攻打齐国时,吴太宰嚭却在夫差面前挑拨:“子胥耻其计谋不用,乃反怨望。而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强谏,沮毁用事,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
【赏析】
《史记·伍子胥列传》记载了“伍子胥过昭关”的传奇故事:
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乃与太子建俱奔于郑。郑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适晋,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太子乃还郑。事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于郑。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
这首五言长诗写的是作者经过昭关时对一代名臣伍子胥的缅怀与评价,怀古的同时也表达自己的心志与感叹。
诗歌的第一、二两句是对伍子胥总的评价。司马迁在《史记·伍子胥列传》这样评价伍子胥:“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孙慎行显然是赞许这个观点的。第三至第六句,颂扬的是伍子胥忍辱复仇、佐吴称霸的历史功绩与赤胆忠心、光明磊落的人格魅力。
第七至十句,借用传说虚写了伍子胥赐死之冤、吴王夫差误国之深。在经过这几层铺垫后,作者接着开始议论和抒情。第十一至十四句,评价了伍子胥的“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司马迁语)的崇高精神与深远影响。最后两句“千山有时暗,寸心自常明”,的确为画龙点睛之句,一方面表达了对昏庸的吴王滥杀忠臣、祸国殃民之罪行的强烈谴责,一方面也借题发挥,对当道者颠倒黑白、迫害无辜的可耻行径作了婉转的讽刺批评。
客观地说,伍子胥对吴国的发展是起过积极的作用的;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可全部肯定,正如韩兆琦先生在《史记评注本》中所云:“他的为报私仇而引兵灭楚,以及破郢以后的种种倒行逆施,其中固然有惩罚暴君的意义,表现了作者在君臣关系上的‘民主性’,但总起来说这种行为还是不值得歌颂的。”但是诗歌不等于学术评论。作者之所以盛赞伍员,意在借古讽今:要突出“烈丈夫”伍子胥忠心耿耿、忍辱报仇这一面,借以表述自己的遭遇与愤懑,以及与黑暗势力斗争到底的坚强决心。联系到作者的生平经历,不难看出他与伍子胥有着共同的遭遇与性格。天启二年(1622),孙慎行因论大学士方从哲在红丸案中之罪责,为宦官所忌。后阉党作《三朝要典》,翻红丸案,指责他为罪魁,议戍宁夏,以魏忠贤失败,得免。因此,我们可以说这首诗不仅是一首情真意切、缘事抒怀的怀人名篇,更是一篇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战斗檄文!
(王尔楷 撰)
(收入人文马鞍山丛书《马鞍山诗词鉴赏》,黄山书社2012年10月出版。敬请专家与网友批评指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