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字里的文化密码
朱大可
一个活了两千三百多岁的老妖女，最近突然成为大众关注的“明星”，那就是楚国贵族后代芈月，她有幸进入流行电视剧，一夜曝得大名，而“芈”这个稀有姓氏，也随之变得路人皆知。芈字今音为“mi”，中古音为“mie”上古音是“me”。你会发现，它万变不离其宗，都离不开首位辅音M，而这个M，正是全球各地对祭司、巫师、圣人、学者、贤者和大师的尊称。
M作为祭司家族的语音标记，最初源于麻吉（Majia）一词（复数为麻葛，唐代称“穆护”），用来指称智者和贤者，在古波斯，据说只有身为祆教祭司、同时通晓哲学和占星术者，才有资格获此头衔。随着波斯帝国征服地中海沿岸地区，这个称谓便迅速传遍欧亚各地。
屈原画像
只要对各国古代宗教做一个简单考察，就会发现“M系”的强大存在：拜火教的最高神叫做“马兹达”（Mazda），摩尼教的最高神叫“摩尼”（Mania），犹太教信奉的救世主叫“弥赛亚”（Messias），基督教称耶稣为“玛斯特”（Master），欧洲人称魔法师为玛吉坎（Magician），人与神的中介叫做“灵禖”（Medium），伊斯兰教的救世主叫“马哈迪”（Mahdi），伊斯兰教的神学家叫做“穆拉”（Mullah），梵文称印度宗教圣人为“穆尼”（Muni），日本称魔术和巫术为“魔交”（Mojo），而中国称从事法术的人为“巫”（上古音“ma”），如此等等。
重新回到楚国的视野，我们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楚国的国王和贵族都姓“芈”，这其实就是在昭示自己的出身——高贵的祭司阶层。但楚国上层信奉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宗教呢？仔细一查就会发现，楚国国王有时姓“熊”，而且还自称是祝融的后代，这些线索把我们的视线重新引向了拜火教。祝融（古音“琐罗”），是拜火教创始人“琐罗亚斯德”名字的汉语压缩版，因拜火教信奉火神，所以祝融就被误传为火神，而“熊”正是用来形容大火燃烧的样子。祝融、熊和芈这三个关键词，正好形成一个坚硬的文化三角，揭示出楚国拜火教崇拜的社会特征。
拜火教标识
历史文献表明，楚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它的南部聚居着大量来自波斯的拜火教徒。他们因马其顿王国击败波斯帝国而向东逃迁，走南线的侨居中国湖南，走北线的则进入陕西地界。楚王本人就是拜火教的“穆护”（大祭司），而出身王族的祭司屈原，也因姓“芈”而与祭司角色无法分离。他的著名诗作《九歌》，就是用于祭祀神灵的圣歌歌辞。“东皇太一”献辞所描述的迎神仪式，跟汉地以牛羊和工祝（祭祀时专司祝告者）截然不同，使用香草和巫唱，先击鼓而后歌咏，酷似拜火教徒的诵经仪式。《天问》的追问句式，更是直接照搬拜火教《阿维斯陀经》的基本格式，无论在修辞学层级上的设问句式、哲学层级上的宇宙思辨、以及神学层级上的终极追问，两者都极为相似——
《天问》：请问远古开始之际，谁能传播和导引（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天地尚未成形之前，从哪里得以诞生（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明暗不辨混沌一片，谁能追问世界的终极（冥昭瞢闇，谁能极之）？此类迷蒙景象，如何将其识别认清（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阿维斯塔•伽萨》：创世之初，原始的真诚之父是谁？是谁让太阳和星辰循环往复？是谁的力量另月亮缺而复圆？……是谁撑天架地，而不使其坠落？是谁创造了植物和江河？是谁造成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是谁创造了美好的光阴和黑暗？是谁造成有益的睡眠和觉醒？
项羽画像
无独有偶的是，另一位“芈”姓的楚国大将项羽，出身拜火教祭司家族，同时一定也是拜火教的忠实信徒。他没有像“芈月”那样成为宫斗的赢者，为秦国走向强盛做出贡献，恰恰相反，在攻陷秦都咸阳之后，他坚定地奉行拜火教义，放火焚烧全城，试图借用火神的光明力量，彻底“清洁”亡秦的肮脏势力。火焰崇拜到了这个份上，应该就已经走火入魔了，因为这场愤怒的大火，焚毁的并非秦帝国的暴政，而是它所寄生的早期东亚文明。
但更为离奇的是，就连项羽所仇视的帝秦，跟伟大的波斯文明，也有着极其暧昧的关联。楚秦所效仿的，本来就是同一个榜样。沿新疆经河西走廊逃迁（北线）的拜火教徒，大多聚居于秦晋一带，而令秦国主政者获得大量波斯资讯。两百年前，阿契美尼德王朝被亚历山大大帝击溃，却为野心勃勃的东方皇帝嬴政，留下大宗文化遗产。这些大流士皇帝的伟大发明，像统一文字、统一车轨、统一度量衡、建立高速公路和驿传系统、开挖人工运河、烽火台传讯制度、太监制度、豪华墓葬制度等等，最终都在秦帝国手里获得了再现。但嬴政无耻地隐瞒了他的山寨行为，而把这场巨大的营造运动，变成他本人的发明杰作。
秦始皇画像
嬴政最绝的招数，是销毁那些缴获的兵器，按波斯人（狄人）的模样和服饰，熔铸成十二具高达十三多米的青铜塑像，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十二金人”。但为什么是“十二数”，而不是当时中原流行的“八数”（代表八卦和八方）或“五数”（代表五行），这个问题，两千多年以来没有人能够回答，成为一个不解的千古悬谜。
其实只要对照波斯拜火教的神谱，就能轻松地弄清它们的真实身份，原来它们分别代表波斯的十二大神，因为分别主宰一个月，所以又称为“十二月神”，分别代表守护灵、真理（火）、健康（水）、星空、永生（木）、秩序（金）、太阳、水神、火神、智慧、沉思和慈悲（土），等等。嬴政指望借助它们的强大神力，慑服那些试图复辟的原六国贵族，尤其是南方的劲敌亡楚。但嬴政万万没有料到，波斯大神连自己的祖国都没有保住，又岂能保住你始皇帝的江山？所以，这十二金人，反而成为独裁暴政被推翻的历史见证。
霸王别姬
项羽攻入帝都之后，放火烧掉了整座城市，却对十二铜人下马行礼，未敢有丝毫不敬的举动。它们就这样侥幸地屹立在咸阳城里，犹如来自异域的信使，守望着废都的沧桑岁月，直到四百年后的东汉末年，它们才被暴戾贪婪的军阀董卓放倒，熔铸成一大堆毫无文化价值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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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上古神系》为朱大可先生耗费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书以跨文化的全球视野，运用多种学科工具，独辟蹊径地探研中国上古文化和神话的起源，发现并证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话均起源于非洲，这是继美国学者发现全球智人源于非洲、新西兰学者发现全球语言源于非洲之后，第三个具有原创性的学术贡献，有助于修正人类文化起源的传统观点，向西方主流人文阐述体系注入“中国元素”。这些观点颠覆晚清以来的学界定见，为认识华夏文化的开放性特征、传承本土历史传统、推动中国文化的未来复兴，提供了富有卓见的启示，可视为1949年以来中国学术的重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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