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及批注】
老人与兵
（一老一少，一父一子，一民一兵，一中国人一日本人，题目本身就暗示了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国别，对立的立场。）
周海亮
时近中午,一个日本兵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一座荒僻的村落。（兵一出场就被剥去了作为“兵”的光芒。）
兵的额头缠着纱布,纱布上血迹斑斑。（疲惫了，受伤了，是非典型状态下的兵。）兵漫不经心地拎着步枪,寻找着可能有人烟的屋子。（写出了日军侵略给中国人带来的伤害。）终于有所发现,兵隔着窗户朝屋子里观望,木椅上坐着一位鬓髯花白的老人。①老人如同一副骨架,宽大的皮肤披盖在身,然而目光与他相碰,却是铮铮有声。（他失去了所有亲人，他内心极度痛苦，“花白”与“骨架”二词正是他内心痛苦的外在表现。
“铮铮有声”的目光是倔强的内心世界的写照，那眼睛里充满复仇的光芒，如果没有这个细节的描写，后文的复仇情节就会显得突兀。）兵敲门,推门,关门,将枪斜立墙角。兵低目垂手,又点头,冲老人温和地笑。（还很有礼貌——让人想不出一个兵的常态了。）兵说,您不要害怕。
老人说,我没有害怕。（亲人不在了，没家了，生不如死，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兵说,我是逃兵,从战场上逃过来的。我是在中国出生的，我有许多善良的中国朋友。我讨厌这场战争。（一连串的话，表明立场，试图沟通。）
老人说,战争是你们挑起来的。你们说这是解放,可是我们认为这是侵略。（点明两位主人公不能两立的关系）
兵紧抿嘴唇,不置可否。屋子里很热,兵摘下头盔,脱下军装,露出胸膛。兵的腹部,围一条宽宽的布带。
女朋友送我的。兵笑笑说,围上它,子弹就射不进去。兵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很小的照片给老人看。（让兵展现温情，老人内心的矛盾才更真切。）
家里就你一个人?兵问。（进一步沟通。）他们都死了。（呼应上文老人的出场形象，又照应下文兵的“不安”。）老人说,老伴儿、女儿、女婿和外孙死于空袭,儿子死在战场上。
怎么会这样?兵有了不安,对不起。老人不说话。（面对一个士兵的“对不起”，老人只能选择“不说话”。）
怎么,没人送他这样的护带吗?（这是兵说的一句很无聊话，他是在没话找话，难道护带能保护人不在战争中死去？）兵突然问。没有用。老人叹一口气,他什么都不缺,可是他还是死了。战场上再敏捷再勇敢都没有用,打仗只需要运气……这条命只需要运气……你的运气就很不错……（暗示主旨。）
可是我再也不想打仗了。兵说,一枪都不愿意开。兵指指斜立墙角的步枪,真想把它扔了……老人笑一笑,蒲扇摇动起来。（老人笑了，“蒲扇摇动”了，下文兵开始感到“习习凉风了”。“蒲扇”是故事中重要的道具。）
战争不是我们的错,兵说,我们只是兵。蒲扇轻轻摇动,兵感到凉风习习。如果战争胜利了,我就能回到家乡。（这是兵在这个故事里说得最糟糕的一句话。）兵说。目光开始柔软。（尤其是说完还自我陶醉，连目光都“柔软”了。）
那样的话,我们就失去了家乡。老人站起来,丢掉蒲扇,你来这里只是想跟我说这些吗?（都想要家乡，但本身却是势不两立的。是战争决定了两人不能同时拥有家乡。本来“摇动”了，兵都有“习习”之感了，但现在老人“丢掉了”。）
兵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似乎只能不好意思，他也无能为力。）他扬起眉毛,露出两颗调皮的虎牙。他笑起来很像老人的儿子,（又添一重温情，又增一重矛盾。老人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也曾受伤吧，也曾挨饿吧，也曾这样腼腆而无助过吧？）有那么一瞬间,老人甚至真的以为面前腼腆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儿子。我非常饿,兵说,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如果方便的话……我会付你钱……
只有米。老人问,可以吗?
挺好了,兵说,谢谢您。
老人淘好米,细细地煮。米香弥漫屋子的时候,年轻的兵流下了眼泪。他背过身子去擦,瘦小的肩膀在阳光下抖动不止。（情节逐层推进，自然而真切。米香催出的眼泪，阳光下抖动的肩膀，都那么具有震撼人心的文学力量。）
米饭摆上桌子,兵看着,贪婪地吸着鼻子,却不吃。他看着老人,说,您也吃点儿。（结合上文可知，这显然是礼节而不是戒备。）老人笑笑,端起碗,目光平静。（照应上文的目光“铮铮有声”。）他默默地吃下一碗饭,用去足足10分钟。老人抹抹嘴,空碗放回桌上。
兵吃得很快,却很文雅。他将桌子上的米饭全部吃光,又像狗一样将空碗舔得干干净净。（不是辱骂兵，实则要写出兵的可怜相。）他满足地站起来,打一个很响的饱嗝儿。他穿上皱巴巴的衬衣和军装,戴上沉重的头盔,重新变回一个兵。（与前文照应。）他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悄悄压在碗底。他隔着口袋轻轻抚摸女孩儿的照片,（又写一遍，既照应又强化情感效果。）脸上写满幸福。（幸福，是全人类的追求，兵是，老人也是。）他看一眼老人,老人手握蒲扇,眯着眼,一动不动。
您是好人。兵说。（诚恳的评价。）
老人似乎已经睡着。
兵拿起他的枪,往外走。（交待清楚。）他在门口站定,回头再看老人一眼。他说,您就像我的父亲。他慢慢走向远方,再也没有回头。（一个感觉对方像儿子，一个感觉对方像父亲，真乃妙笔。）
②老人睁开眼睛,张张嘴。他想喊住年轻且腼腆的兵,可是他终未出声。老人重新闭上眼睛,却有两行浊泪滑落脸颊。（睁眼、张嘴，那么一瞬间老人“动摇”了。“年轻而腼腆”再写一笔，那么一瞬间老人也许想起自己的儿子吧。想喊终未出声，闭上眼却又浊泪滑落——老人内心的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
半小时以后,老人突然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他知道毒性已经发作,很快,他就将离开地狱般的人世间。他本该放过那个兵的,可是他不能。他说服不了自己。他做不到。兵的军装是那般刺目,纵可原谅他的罪行,也不能饶恕他的衣服。
（人，当一种情超过另一种情，当一种痛超过另一种痛，就会这样。老人对日本侵略者的痛恨之情已远远超过对兵的怜悯之情。在这个场景里，我们几乎忘了“兵”是一个日本兵，当他摘下头盔、脱下军装、放下枪，他是那么可怜——受伤了、疲惫了、想家了，他是那么可爱——有礼貌、会说话、年轻而腼腆。但他最终又戴上了、穿上了、拿起了，他还要回到战场，还要履行一个作为日本兵的责任。）
【练习】
１.请概括小说中“兵”的形象。
２.请概括小说的主要情节。
３. 请从人物描写手法的角度分析文中划线两个句子在文中的作用。
４. .请从主旨角度谈谈小说最后为什么说“纵可原谅他的罪行,也不能饶恕他的衣服”？
【参考答案】
１. 日本逃兵，腼腆、有礼貌，热爱生活（思念家乡），讨厌战争、向往和平。
２. ①兵来到老人家。②兵与老人沟通。③老人为兵做米饭，二人吃米饭。④兵离开后，老人毒性发作。
３. ①通过外貌描写（或细节描写、白描）写出了老人内心的极度痛苦，为后文写老人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以及复仇的情节做铺垫。
②通过心理描写形象地写出了老人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为结尾揭示故事真相蓄势。
４. “兵”身上的衣服是日本侵略的象征，老人对侵略的痛恨远远超过了他对“兵”个体的宽容，老人的这种复杂的情感，传达了小说的主题：对无情的战争的控诉，对无辜的百姓的同情。
（本文刊于《教学与考试》2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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