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绝”演义说真伪
——读《三国演义》随想录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一部《三国演义》，也就是一部“三绝”演义。按照明人毛宗岗的说法，《三国》成功地刻划了三个奇人：“智绝”的孔明，“义绝”的关羽，“奸绝”的曹操。为突出三人智、义、奸，罗贯中可谓煞费苦心：在“七实”的基础上，用张冠李戴、移花接木等多种手法将“三虚”写得引人入胜，这样并无不可，因其书毕竟为“演义”。问题是一般的读者和当今电视剧《三国演义》的许多观众，往往信“虚”为实，因此有必要提醒一句：其文可赏，其史无稽。
现摭拾有关“三绝”的虚实之例，录随想三则如下。
（一）孔明之智：一相名成万骨冤
《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出身社会下层，亲历元未之乱，也曾参与农民起义，明人王圻《稗史汇编》中说他是“有志图王者”。最终“遭时多故，……竟不知其所终”，是一位壮志未酬者。其经历与其志向，使其对诸葛亮这位一代贤相寄托极深感情，故在小说中对孔明之贤、之智极力突出，甚至达到“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地步。
套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成句，则《三国演义》中为塑造孔明“智绝”的形象，是有“一相名成万骨冤”之嫌的。
最大的“冤大头”是周瑜。如“草船借箭”，史书上记载乃孙权无意之为：“权乘大船来观军，公（曹操）使弓弩乱发，箭着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三国志·吴主传》裴松之注引《魏略》）可见“智者”乃孙权。在《三国志平话》中，智者换成周瑜。而在《三国演义》中，周瑜不仅不是借箭的智者，反成了妒忌、失算的小人。
另据《三国志》载，周瑜于赤壁之战后第三年在湖南岳阳病逝，其死与诸葛亮无涉。而在罗贯中笔下，周瑜“三杀”孔明未遂，孔明“三气”周瑜却致其死，周瑜谋略、气度均远逊于孔明。周瑜委实冤枉。因为历史上周瑜“性度恢廊”，“谦让服人”，是颇具仁厚长者之风的。
另一蒙千古奇冤者是魏延。史载其人“善养士卒，勇猛过人”，是孔明手下之常胜将军。只是有一缺点：骄傲自大。因与孔明另一得力助手杨仪不和，后被杨仪造谣谋反而被枉杀。但在《三国演义》中，魏延成了脑后有反骨的天生叛逆之徒，以此衬托孔明有知人之智。待至五丈原孔明禳星以延己命时，却被魏延闯入帐中误灭主灯，将孔明病死军中之责尽推魏延身上，尤使之蒙千古恶名，真冤枉也。
（二）关羽之义：登峰造极究何因
关羽生平，见于《三国志·关羽传》者不过千字；其地位生前不过封侯，死后刘禅追谥其为壮缪侯。到了宋朝开始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宋徽宗时加封为武安王和义勇武安王；
元文宗时封为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
明神宗时封为关圣大帝；
清仁宗时加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关圣大帝
……
由侯而王而帝，封号越来越多，核心是褒其忠、义、勇、武。在《三国演义》中，亦是围绕此作文章。事实如何？兹举数例。
其一，据《三国志》，是孙坚“大破卓军，枭其都督华雄”等，而在《三国演义》中孙坚被华雄打得大败，还让部将祖茂作了替死鬼。一切的一切，最后只是为了衬托关羽“温酒斩华雄”的勇武，不，是神勇！
其二，据《三国志·关羽传》载：“建安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奔袁绍。曹公禽（通“擒”——引者注）羽以归。”于此可知当年关羽在下邳乃是被活捉的。《三国演义》中若据此实写，实既损关公形象，又使文章欠精彩，于是方有“屯土山关公约三事”（第二十五回），“降汉不降曹”等情事乃至以后的挂印封金、过五关斩六将诸义勇双全之举。
统治阶级捧武圣关公，其动机与捧文圣孔夫子相同，皆着眼于加强统治而已。而人民把关羽“传奇”为义勇的化身，实表达能有奇人拯己于水火之中的愿望。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美化关羽，可能既是“顺应民心”之举，又是与其本人亲历农民起义，深知“忠义”可贵的思想有关。
（三）曹操之奸：妙处尚逊刘使君
《三国演义》中另外一个写得很精彩的人物是曹操。曹操为何被称为奸雄？文论家聂绀弩先生曾述如下见解：
奸雄曹操是篡贼曹丕的儿子。这是说，曹操之所以被称为奸雄，是国为他的儿子曹丕篡了汉……君主统治需要忠臣，不言而喻最反对篡臣……
看来曹操是受儿子牵连成了“奸雄”。
在历史中，曹操年少时就有旷放刁滑之性，但更多的是敢作敢为，才智卓绝。《三国演义》中一些“巨奸”之事，恐非其所为。如著名的谋刺卓未成逃难途中误杀吕伯奢家人后又为预防灾祸而再杀吕伯奢之事，突出了曹操多疑阴狠之性，且让他讲出了遗臭万年的极端利己主义者的信条：“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而实际上此事恐子虚乌有。《三国志》未载此事，裴松之后注《三国志》时引用数书则说法各异，较可信的王沈《魏书》则记载曹操杀人是正当防卫：“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指曹操——引者注）手刃杀数人。”
实际上曹操成为奸雄是代后人背黑锅。南宋、元朝之时北方中原为异族统治，而曹操非“汉室宗亲”，子又篡汉，故而人们通过“抑曹尊刘”表达故国之思及恢复中原的愿望——刘备、诸葛亮局处西蜀，但念念不忘北伐！如此，曹操被委屈成了异族、奸雄。
要说奸雄，曹操有时尚逊于刘备刘使君。刘备两个儿子，一名封，一名禅，合起来为“封禅”，乃天子祭天地之礼，于此可知其早有做皇帝的野心。即使据《三国演义》来看，“曹操煮酒论英雄”这一回中，刘备骗过曹操；“袁本初败兵折将”这一回中，已经投降曹操的关羽先后斩杀袁绍爱将颜良、文丑，此时投奔袁绍且正在其营中的刘备身陷危境，但他却能花言巧语，片言解祸。若刘备只是忠厚长者，天下三分是没有他的份的。白门楼刘备一言置吕布于死地，实其“枭雄”本色。
总之，《三国演义》写孔明、关羽 、曹操这“三绝”，艺术上的确很成功，但大多非信史。要说这“三绝”有何不同，那么似乎可以说：孔明、关羽是在作者冤枉、贬低他人的基础上成就智绝、义绝的美名，而曹操奸绝的臭名则无此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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