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我”是一个兵吗？

“我”是一个兵吗？

——《采薇》中“我”的形象及其他

马鞍山市教科院    俞仁凤

《诗经》成书已经两千多年了。那么，出自《诗经•小雅·采薇》中的“我”的形象，接受读者的评判，也该有两千多年了吧！

《采薇》中的“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他究竟是“君子”（将领），还是“小人”（士兵）？

看看《教师教学用书》上是怎么说的吧。

《教师教学用书》对“我”的形象的分析与评价出现多处，现摘录如下：

1．（“我”）由于归期一拖再拖，加之无法向家里人传递问候，他非常思念家乡，内心痛苦至极。不过，他在战斗中毫不懈怠，并对己方的装备大加赞美，表现出一种自豪感。走在回乡的路上时，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和喜悦，相反，他的心被沉甸甸的悲哀压着。思念故乡、牵挂亲人的情感，与抵御外敌入侵、保家卫国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分不出孰轻孰重。

2．（这首诗表现了士兵对戍守边防的态度是怎样的?）《采薇》的抒情主人公是一名士卒，他强烈地思念家乡，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尽快回家，内心里充满着忧伤。前三章的许多诗句都表现了这种感情，最后一章又加以深化。由于意识到是狁入侵才使得自己“靡室靡家”“不遑起居”，因此，他对狁满怀怨恨，在对狁的战斗中充满同仇敌忾之情，对于自己的阵营也怀有一种自豪感。

3．读罢全诗，我们仿佛看见这个身心憔悴的戍卒，冒着雨雪，沿着泥泞的小路慢腾腾地走向画面深处，走向雨雪浓重的远方。只给我们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一声幽怨的叹息。

读罢上述文字，我们会有以下基本的认识：

1．“我”就是一个士兵，也就是诗中的“小人”。

2．“我”的情感是复杂的：思乡思亲，十分伤感；戍边御敌，自豪勇敢；归家途中，忧伤迷茫……

果真这样吗？可不可以有别样的理解呢？于是，我想讨论以下问题：

问题一：“我”从军究竟经历了多长时间？

我们在解读《采薇》的时候，通常会受到“今昔”对比的影响，自觉或不自觉的认为：主人公从军时间很长了，甚至有一种“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感觉。

可是，如果要从诗句中认真追究，从“岁莫”到“岁阳”，大体也就在两年左右吧。这样说，还有其他依据吗？

近人王国维先生认为：“《采薇》《出车》实同叙一事”，“《出车》亦宣王时事”。袁行霈在《中国文学作品选注》中说：“从目前出土青铜器铭文看，凡记𤞤狁事者，皆宣王时器。”。这是最新的研究成果，也就是说，《采薇》所写的战争是发生在周宣王时期。

查查历史：前823年（周宣王五年）六月，𤞤狁进攻西周，主力部队集中于焦获（今陕西泾阳西北)，前锋部队抵达泾阳（今陕西泾阳境内），直接威胁到镐京和旁京的安全，周宣王命尹吉甫率军反攻。尹吉甫以元戎十乘为先头部队，日行三十里在彭衙（今陕西白水东北）击败𤞤狁，继而追击至太原（今甘肃平凉附近）。 周宣王又派南仲率兵至朔方（北方边境地区）筑城设防，缓解了𤞤狁的威胁。

前816年，周宣王派虢季子白率军攻打𤞤狁，在洛水北岸大败𤞤狁，斩首500人，俘获50人。虢季子白在班师回朝举行献俘礼时，又命属下不其率兵追击败退至洛水的𤞤狁，取得胜利。此战过后西周解除了𤞤狁之患。

在周宣王时，对𤞤狁的战争主要是两次，时间也不长。

不要以我们现在的思维，去看待古代的战争。试想一下：在三千年前的古人的时空中，一场两年左右的战争，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给人的怎样的感觉？恐怕是苦不堪言了吧？

问题二：关于战争的性质（目的）。

关于战争的原因，诗中说得很清楚——𤞤狁之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𤞤狁扰我边境，占我土地、杀我百姓。这样看来，这场战争是自卫性质的，该是自卫反击战。为了“王事”，更为了自己人民的生活安宁，这场战争应该打。

基于对战争性质的认识，我的结论是：诗中的“我”已经认识到这是一场必须要打的正义的战争，因而，“我”也就不会产生什么“反战”的情绪了。

整首诗中，充满了对𤞤狁的仇恨，并没有对“王事”的不满，就是明证。

有些读者认为，这是一首“反战”的诗，恐怕过于牵强。

问题三：“我”的身份问题——“我”究竟是戍卒（小人），还是军官（君子）？

绝大多数的读者都以为：“我”是诗中所说的“小人”，是一个普通士兵。主要理由是：我在采薇充饥啊，这不是“君子”所做的。

可是，仔细想一想，诗中的“我”还真的不简单呢：“我”知道战争的原因及性质；“我”了解战争的慨况；“我”为“王事”担忧；更奇怪的是“靡使归聘”（依据朱熹的解读：戍事未已，则无人可使归而问其室家安否也）——一个普通的士兵，怎么可以派人回家报信？

由此可见，诗中的“我”，是一个知晓形势、深明大义的人！

问题四：“哀”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因为“曰归曰归”在诗中三次重复。很多读者都以为，诗中“哀”的情绪是因为“思家”而产生的。换言之，“哀”的是，有家难回。

果真如此吗？这里牵涉到对“曰归曰归”的理解了。

一般解读都是“回家啊，回家啊”，仿佛这群将士一到战场，就思念家乡了。

我以为这样的解读太过于望文生义了。试想：如此浓烈的思乡之情裹挟着将士，这群将士还能打仗吗？还能够“一月三捷”吗？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的理解是：很快就能回家了，很快就能回家了。意思是说：这场战争不难打，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凯旋回来！这是对战争的预期，这是战争前动员的口号，是鼓舞士气的。

可是，战争毕竟是战争，它没有预料的那么顺利。直到“我”踏上归途了，这场战争也没能最终取胜，“王事”依然“靡盬”，“𤞤狁”依然“孔棘”，而我军的后勤保障已经出现问题，将士们吃饭都成问题了。（关于这一点，和“周宣王又派南仲率兵至朔方（北方边境地区）筑城设防，缓解了𤞤狁的威胁”的史实，可以照应）

这些才是“我哀”的内容啊。忧国伤时，忠心可鉴！

问题五：“杨柳依依”是难舍难分吗？

许多读者都以为：“依依”是难舍难分，是依恋故乡。其实这是一个“援今逆古”的错误。《文心雕龙▪物色》：“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词典上更有明确的解释：轻柔披拂貌。

《诗经》中的“杨柳依依”，就是写杨柳轻柔披拂的外形特点的。诗中将“依依”与“霏霏”对举，是想说：出发的时候心情不错，归来的时候心情糟糕！

问题六：这首诗为什么归属于“小雅”？

我们知道，《诗经》中的诗歌分为“风雅颂”三类。风是土风、民歌；“雅”是正声雅乐，是贵族享宴或诸侯朝会时的乐歌；“颂”是祭祀乐歌，是为统治者唱赞歌的。

大凡列入雅乐的诗歌，其作者绝大部分为贵族，其听众更是如此。我们不妨设想一下：一群贵族，聚精会神地听着《采薇》，感受着浓烈的思乡情绪，感受到战争带来的苦难，甚至认为要积极地反对战争了，这符合实际情况吗？这至少是违背了最高统治者的愿望啊，这不是和最高统治者在唱反调吗？

这样看来，《毛诗序》中的解说或许更有道理：“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𤞤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

《采薇》是一首为军队壮行的音乐。他的主旋律是慷慨激昂的：战争进程很难预期，战争过程充满了艰辛，但勤勉王事，保卫家园应该是将士们的本分。

这样理解，或许更接近“雅乐”的本色。            

问题七：“君子”与“小人”是对立的吗？

诗中写到：“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因此，一般读者以为，君子乘车，小人走路，这是对立的；更为荒诞的是：小人吃的是“薇菜”，君子们吃的一定不是“薇菜”，官兵不平等，士兵有怨气。

实际情况是：战车与步兵组合成兵阵在古代战争中是极为常见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平等与不平等，这是战争的需要。

此外，诗中反复写道“采薇采薇”，但是，“薇”采回来之后呢？恐怕不是一个人享用吧，应该大家一起吃，其中，也可能包含“君子”在内。

综上所述，我以为：诗中的“我”是将士形象的高度浓缩。“我”忠于王事，忠于职份，“我”的悲哀是源于没有完成任务，是伤时忧国。

我的解读仅仅限于“我”自己。我只是想，以我的解读来启发读者更深入地思考。诗的结尾写到：“莫知我哀！”谁知一语成谶。今天看来，“莫知我哀”还仍然是一个谶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