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坛的骄子”——殷夫
文/程致中
1931年2月7日深夜，上海龙华响起密集的枪声，“左联”五位青年作家（李伟森、柔石、胡也频、冯铿、殷夫）被国民党当局秘密处死，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为中国无产阶级文学的历史写下了第一页。五烈士中年龄最小的，是22岁的殷夫（白莽）。跟同时代许多革命者一样，殷夫意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从“小资”青年踏上无产阶级战士的道路，他反叛的战叫和劳苦大众反抗的呼声汇合在一起，使“黑暗的动物”惊慌恐怖。
以《别了，哥哥》（1929年4月）为界，殷夫诗创作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早期诗歌咏唱爱情和个人生活。他的小诗，精致含蕴，耐人寻味；爱情诗，真率纯美，独标高格。例如：
希望如一颗细小的星儿，
在灰色的远处闪烁着，
如鬼火般的飘忽又轻浮，
引逗人类走向坟墓。
——《放脚时代的足印·之四》
··· ···
我何曾不希求玫瑰花房甜的酒，
我看见花影也会发抖，
只全能者未给我圣手，
我只有，只有孤守。
姑娘，原谅我这罪人，
我不能接受你的深情，
我祝福着你的灵魂，
并愿你幸福早享趁着青春。
我不是清高的诗人，
我在荆棘上消磨我的生命，
把血流入黄浦江心，
或把颈皮送向自握的刀吻。
——节选自《写给一个姑娘》（1929年春）
它如《独立窗头》、《清晨》（1928）等，则以明丽的诗句，愉悦的心情，“热望未来的东方朝阳”，倾诉对于光明的热烈向往。恰如殷夫所述，他的早期诗歌是“一串正负的情感”划成的“生命的曲线”，呈现出思想“矛盾和交战的过程”（《“孩儿塔”上剥蚀的题记》）。这些早期作品是诗人渴望变革，不断追求进步的表记，为后来创作的发展作了充分的思想艺术准备。
1929年初，殷夫离开同济大学，专门从事工人运动和共青团工作。跟底层民众和实际革命运动的紧密结合，他的立场和世界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热情地宣誓，要为时代“唱一支新歌”（《我们的歌》）。他在最后两年写了许多“红色鼓动诗”，标志着诗人思想、创作的突进，也是早期中国无产阶级文学勇壮、丰美的成果。
在题材选择上，殷夫的红色鼓动诗着重描绘尖锐的阶级冲突，歌唱工人阶级的英勇斗争。例如《梦中的龙华》，揭露表面繁荣的大都市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啊，吃人的上海市，/铁的骨骼，血的齿，/马路上扬着尸尸的泥尘，/每颗尘屑都曾把人血吸饮。”《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热情地讴歌上海工人总同盟大罢工的壮丽场景和工人阶级团结战斗的伟大力量：“啊，响应，响应，响应，/满街上是我们的呼声！/我融入于一个声音的洪流，/我们是伟大的一个心灵。”著名的组诗《血字》则以“五卅”运动血的教训，激励劳苦大众的斗志，憧憬革命胜利的光辉前景：“‘五卅’哟！/立起来，在南京路上走！/把你血的光芒射到天的尽头！/把你刚强的姿态投映到黄浦江口！/把你的洪钟般的预言振动宇宙！”“今日他们的天堂，/他日他们的地狱，/今日我们的血液写成字，/翌日他们的泪水可入浴！”
殷夫红色诗歌内容上的另一个特点是，鲜明地塑造了无产阶级战士的“自我”形象。例如《别了，哥哥》，率真、热烈地描绘出抒情主人公“我”告别贵族阶级，追求真理，走向光明的心路历程。殷夫有一个担任国民党高官的哥哥，哥哥（徐培根）极其疼爱弟弟，曾几度入狱保释殷夫。“我”感激哥哥的手足情谊，但为了坚持真理，绝不低头，誓要“为劳苦大众而活着”。“我”鄙弃“安逸、功业和名号”，不要“荣誉”和“功建”，不要“统治者们荣赏的爵禄，/或是薄纸糊成的高帽”，“我”“饥渴着的是永久的真理”，“誓做个普罗米修士偷给人间以光明”，尽管为劳苦大众而斗争的前途“满站着危崖和荆棘”，也义无反顾，“决心要踏上前去”。殷夫第二次被捕获释后，回象山住了五个多月。期间，他曾随母亲寄居丹城西寺，写下《给母亲》、《地心》等诗作。
他向亲爱的母亲辞别：
此后，我得再造就我的前程，
收回转我过往的热情，
热情固灼燃起青春旧灰，
但也叫着我去获得新生。
——《给母亲》
他立下献身的誓言：
我枕着将爆发的火山，
火山要喷射鲜火深红，
把我的血流成小溪、骨成灰，
我祈祷着一个死的从容。
——《地心》
这些艺术上不够成熟的政治抒情诗，以崇高的信仰，不屈的意志，高尚的情操和必胜的信念，撞击我们的心灵。在劳苦大众受着“最剧烈的压迫和榨取”，“默默地身受宰割和灭亡”的“最黑暗里”（鲁迅语），诗人公开站到劳苦大众一边，提着头颅，去撞击黑暗的闸门，其威武勇壮，不屈不饶的精神，垂范后代，永世流芳！
在诗的形式上，红色鼓动诗和早期相比也有新变和发展。殷夫早期诗歌大抵构思新颖，语言明丽，音韵和谐，素有“美丽的抒情诗”之誉，后来逐渐形成质朴自然，粗放激越的风格。这些红色诗歌从群众斗争中汲取资源，富于真情实感，具有浓厚的战斗抒情气息。诗人善于把无产阶级的意志和斗争概括成为诗的形象，创造出意境宏伟，节奏明快，音调铿锵的新诗型，从而生动有力地传达出劳苦大众的意志和愿望。在上世纪30年代初期剧烈的社会冲突中，红色鼓动诗成为动员被压迫的底层民众向敌人冲锋陷阵的锐利武器。
1930年代，殷夫的诗继承并发扬了《女神》狂飙突进的反抗精神。从他的诗作，我们看见了早期中国工人阶级的英雄群像，听到了无产阶级胜利进军的号角和鞺鞺鞑鞑的战斗鼓声。由于环境险恶和艺术上不够成熟，有些诗形象不够丰满，语言缺少锤炼；但就总体而言，他的诗歌刚健中见清新，质朴中见悲壮，在时代星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光亮。
殷夫无愧于中国无产阶级早期杰出歌手的称号，殷夫是中国“诗坛的骄子”（丁玲语），他的名字是不应该忘记的。我们珍爱殷夫的遗产，因为它是前驱者鲜血凝成的文字。殷夫的政治抒情诗与浅唱低吟、静穆悠远之作风格不同，却“有别一种意义在”，如鲁迅所说：“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躯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白莽作<孩儿塔>序》）
殷夫小传
殷夫（1909年—1931年），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无产阶级诗人，中国共产党党员，“左联五烈士”之一。浙江象山人。原名徐白，小名徐柏庭，学名徐祖华，又名白莽。十三四岁开始写诗。1926年到上海浦东中学读书并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8年加入太阳社。1929年离开学校从事工人运动。1930年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任团中央刊物《列宁青年》编辑，为《萌芽》、《拓荒者》、《巴尔底山》等刊物写稿。1931年2月7日被国民党政府杀害于上海龙华，未满22岁。生前作品结集未能出版，建国后出版了诗集《孩儿塔》、《殷夫选集》、《殷夫集》。主要作品有《别了，哥哥》、《血字》、《孩儿塔》 、《伏尔加的黑浪》 、《一百零七个》等。
“左联”简介：
“左联”是中国共产党于1930年代领导的一个文艺团体，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简称，“左联”的盟主是鲁迅。1930年3月2日在上海中华艺术大学（今多伦路201弄2号）举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鲁迅在成立大会上作了题为《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的讲话，第一次提出文艺的服务对象是“工农大众”，并指出左翼作家一定要和实际的社会斗争接触。1936年春，为了建立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左联”自动解散。“左联”的历史虽然只有六年，因其在传播马克思主义、反对国民党文化专制主义、培养文学新人等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并对后世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它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诗人殷夫
殷夫的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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