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换灯草  宋毓彬

鸡毛换灯草

宋毓彬

一

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鄂东地区的乡村时常可见一些走乡串户的货郎。这些货郎都是黄梅人，他们有一句标志性的吆喝叫“鸡毛换灯草”。

“鸡毛换灯草”只是一个老字号的招牌，早在用上煤油灯的时代，就没有了实质性的意义。在电灯普及的世代，灯草已经成了古董，“鸡毛换灯草”唯一剩下的标记就是那“换”。我曾问过村里的一些老人，“鸡毛换灯草”的货郎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老人说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开始有了，并且他们听长辈说已经传承了好多年。由此，这声“鸡毛换灯草”的吆喝，还能让人体会到黄梅货郎这一职业历史的悠久。

二

我见过“鸡毛换灯草”的货郎，全是挑着两个大竹筐子。那竹筐子都是一个摸样，六角形的，上下两层。竹筐的上层摆放着一些日用小百货，下层则用来装他们换回的货物。日用小百货有针线、火柴、衣扣、八股绳、橡皮筋、手电灯泡、头发卡，还有钥匙扣、铅笔、橡皮擦、口哨、气球、玩具枪、糖果等，稍值钱的商品是香皂、牙刷、牙膏。这些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货物，全都是农户人家用的着的消费品，总能引来一些家庭主妇尤其是孩子们的关顾和围观。

那时候，山里人家都不富裕，许多家庭连几分钱都拿不出来。可“鸡毛换灯草”的货郎要推销这些商品却有自己的办法：换！用鸡毛、鸭毛、龟甲、妇女剪下的长辫子、废铜、废铁、废塑料……有什么换什么。货郎将换得的东西带到山外，又卖掉。

三

我曾问村里一些年长的人，为什么这些“鸡毛换灯草”的货郎都是黄梅人？他们换鸡毛回去干啥？他们大都说是因为黄梅那地方的土壤缺某种有机元素，要像施肥一样把鸡毛参进土地里才能长庄稼。

直到我稍懂得一些经济地理知识之后，我才觉悟到“鸡毛换灯草”并非这么简单，他们所换的货物都是拿去卖的，黄梅货郎有着敏锐的市场经济意识。黄梅地处湖北东大门，与江西、安徽两省毗邻，是连接中南与华东的门户。二十世纪，华东的上海一直是我国的经济中心，华东的商品经济意识直接影响了这些黄梅货郎。“鸡毛换灯草”换回的货物，通过江西、安徽直接进入了华东商品市场的流通渠道。

四

我小时候特别渴盼“鸡毛换灯草”的货郎来村里，那是我们乡下孩子们的节日。我们平时总是积攒着鸡毛、废铁、废塑料等可以换东西的物什，等到“鸡毛换灯草”的货郎来了，我们就飞快地跑回家通知父母，并将平时积攒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从家里搬到货郎的货担前，去换取自己心仪的玩具、文具及水果糖。有时因为自己积攒的可换之物太少了，只好留下一个遗憾，同时又为下一个“鸡毛换灯草”的货郎的到来做准备。

那时候，我们从“鸡毛换灯草”的货郎手里换来的棒棒糖，常常让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惊奇不已：因为我们在全公社唯一的供销社里只见过颗粒状的水果糖，不知道同样是水果糖，居然能作得这般精致。我们换回的棒棒糖，常常舍不得一下子吃掉，总要将它放在枕边多存留几天，多看上几眼，再慢慢品尝“鸡毛换灯草”的货郎们带给我们的乐趣与甜蜜。

五

“鸡毛换灯草”的货郎大多数在相对固定的经营区域活动，所以我们每年见到的货郎总是那几张熟悉的的面孔。间或有新面孔出现，乡下的人们必定要盘根问底一番，打听一下他与那些常在这里走动的老货郎有什么关系。新来的货郎通常都不待人们细问，就会主动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或是受那个老货郎的引荐，或是因那个老货郎家中有事抽不开身由他来顶替一遭，由此让乡亲们知根知底。

六

“鸡毛换灯草”的货郎十分辛苦，他们每天挑着七八十斤的货担走十几里甚至上百里山路，在乡村间走乡串户：吃百家饭，不管合不合口，碰上什么吃什么；睡百家地铺，走到那个村子天黑了，就找一户人家住一晚。货郎在谁家吃住，总会留下一两件稍微值钱的货物算是吃住的费用。然而相亲们都不会白要，因为乡下人认为货物是要用钱买的，最起码也得拿东西换，给货郎提供吃住则是给出门在外的人行一个方便。于是“鸡毛换灯草”的货郎为了不欠太多的人情，就时常以象征性地收取一点废旧物什为借口，强行地给东家送上一两件小百货。

七

大凡做过几年“鸡毛换灯草”的货郎的人，他们在走乡串户的岁月里也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出门在外的不必担心吃饭和住宿问题。我们家乡的相亲们去了黄梅境内，只要找到“鸡毛换灯草”的货郎家，告诉他们是哪乡哪村的，货郎家就是你免费的客栈。至今老家长辈人都认为黄梅人好客，待人至诚至信，这都是黄梅货郎打造出的人格品牌和信誉。

八

于今，市场经济日渐发达，商品供应业越来越丰富，大山深处的每一个乡村都已不止一家小商店。“鸡毛换灯草”的货郎已是历史的风景。只是那一声“鸡毛换灯草”的吆喝，如熟悉的黄梅戏唱腔一般根植在我的心中。忆及童年时一次又一次期盼“鸡毛换灯草”的货郎到来的乐趣，我还常怀念起那些货郎，不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得还好吗？以他们的勤劳和智慧，我想他们一定会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