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加岭
冶春后社与菽庄吟社都是清末民初的两大文学社团，它们都对当地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它们一南一北，成为当时中国重要的文人诗社。虽然距离较远，但两大诗社也曾发生过联系。特别是九州出版社与厦门大学出版社联合编纂的《台湾文献汇刊》第七辑第四册与第五册的《菽庄收藏杂录》的出版，更多地披露出冶春诗社社友参与菽庄吟社活动的诗文。
冶春后社与菽庄吟社反映出两个现象，一个是，经济对文学诗歌发展的推动力，菽庄吟社同扬州康熙时期的冶春诗社一样，因财力推托而声闻八方。一个是，良好的文化风气可以惠泽后人，冶春诗词就因独步一代，而诗风流韵三百余载。扬州何时能够再续冶春诗社的风流？
冶春后社，承盛世余绪
冶春后社是晚清时期扬州地方名流、文人学者追怀康乾盛世，继冶春诗社而成立的文学团体。冶春后社的中期盟主孔庆镕藏孔子、王渔洋、臧谷画像，每逢祀辰集社，必悬挂。因此冶春后社具有传统诗社的某些特点。王资鑫在《冶春后社的近代色彩》中说，冶春后社“恰恰处于19、20世纪之交，它的活动成了扬州走进大变革交叉口的历史转型记录，折射的是传统诗社不具备的近代色彩。”
根据现有的资料：冶春后社约创立于光绪十七年（1891）或之前。因为在该年，冶春后社诗友李豫曾作《隋堤柳，同社赋此用芜城春游韵，属余和之》。在此之前没有类似的社友活动记载。其他冶春后社诗友对后社的成立只有模糊的印象。董玉书在《芜城怀旧录》中说：“冶春后社创始于光宣之际”；王振世在《扬州览胜录》中云：“冶春后社起于清光绪季年”。
冶春后社的发起人是臧谷。臧谷欣羡当年王士祯红桥修禊、结冶春诗社的盛举，赋诗云“人影衣香又一时，渔洋以后久无诗”。要再行盛举，当再结诗社。赋《扬州竹枝词》一百首，云：“竹西歌吹由来久，结社联吟岂待言？”他与诗友辛汉清、吉亮工等重访冶春诗社旧址。辛汉清诗云：“冶春遗址傍荒祠，鬓影衣香系我思。为约同人联后社，渔家小婢解吟诗。”冶春后社社员们的早期觞咏之会多聚集在臧谷的桥西花墅（府东街）内。每逢花晨月夕，醵金为文酒之会，相与尖叉斗韵，刻烛成诗以为乐。先拈题十四字，各撰七联，曰为“七唱”。酒阑余兴，又或另拈两题，分咏一联；或公拟数字，嵌入两句，统云“诗钟”。汇成后请人誊写，当场公同互选，次第甲乙，则以当选最多数为冠军。或者专请作家来评定，一时传为韵事。1908年至1909年间，冶春后社曾广泛征诗，题为《月当头》、《扬州梦》，获卷千余，可见当时人文之盛。
菽庄吟社，创时代新风
菽庄吟社，是日据时期由台湾富商林尔嘉赞助成立的、以内渡大陆的台湾流寓文士为主导、以“抗日复台”为根本宗旨和奋斗志业的爱国文学社团。林尔嘉字菽庄，又字叔臧，晚号百忍老人。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战争爆发，台湾沦陷。林尔嘉举家从台湾迁至厦门。
林尔嘉于民国二年（1913）在鼓浪屿仿造台北板桥别墅建造了菽庄花园。林尔嘉建成菽庄花园后，他经常邀约游宦、通儒、骚人墨客吟对。民国三年（1914）七月，在菽庄花园鹿耳礁之西埝成立菽庄吟社。另一种说法：菽庄吟社创立于民国二年重阳（1913年10月8日）。
冶春后社，七十多年赓唱成佳话
宣统二年（1910），臧谷去世后，群龙无首，“风雅歇绝者十余年”。冶春后社诗人平时召集诗会，多在县东街社友萧丙章家的萧斋。民国初年，冶春后社进入了全盛时期，“人才踵起，钩心斗角，亦复蔚然可观”。这一时期社友活动多集于城内左卫街（今广陵路）花局巷之风来堂、教场之惜余春茶社及南门城楼。民国四年（1915），扬州人在瘦西湖为徐宝山建徐园，直至民国七年（1918）落成。冶春后社诗人请于园主孙阆仙，“于园内辟舍三间，极为幽敞”，乃诗友们休息之处，题曰“冶春后社”。联云：“社名仍号冶春，何必改作；来者都为游夏，可与言诗。”匾额与对联都是吉亮工撰句并书写。自此，邗上诸文人遂以此为文酒聚会之所，有了固定的场所。民国十年（1921），康有为来游瘦西湖，小住冶春后社，见吉亮工所书联额，至为称赏，赋七言律诗一首，手书横幅，付僧人收藏。民国二十一年（1932），易君左在撰写《闲话扬州》中提到了冶春后社，对冶春后社周边的环境大加赞赏：“慕王渔洋而起的‘冶春后社’的诗社招牌挂在一间幽房画槛里，这里最清俏！”
民国十年（1921），陈臣朔私园凫庄：“初建时常有文酒之会”。曾出任民国国会代议长的凌仁山于民国十二年（1923）回扬州不参与政治，以诗酒为乐，并一度主持冶春后社。凌仁山主持冶春后社，“时具酒食，与故旧结诗文社以为乐”。凌仁山往往“击钵催诗，偶得佳句，辄为首唱，欣然自得”。民国二十年（1931）后则多集于今小秦淮河西岸的公园。满春堂北筑草堂三间，冶春后社诗人“春秋佳日多于此为文酒之会。又每逢星期日，各拈题字，作诗钟七联，名曰‘七唱’，互相品评，当日揭晓。海内诗人来游邗上者，亦往往邀入”。冶春后社社友还集于社友斋中。民国二十四年（1935）夏秋间，胡显伯私家园林息园内苹花盛开，召集诗友，各赋苹花诗一首，一时传为盛事。但此阶段的冶春后社大不如前。1942年出版的王振世《扬州览胜录》前有诗友董玉书的题词，对冶春后社充满追思：“风雅消沉孰主持？冶春余韵系人思。残钟断续斜阳外，自唱吾家旧竹枝。”诗后并自注：“冶春后社诗会盛极一时，今咏‘残钟广陵树’句，为之一叹。”
冶春后社几起几落，直至民国二十六年（1937）日军侵占扬州才被迫暂停了一两年。以前绝大多数扬州学者认为冶春后社此时已停摆。但最近挖掘出来的一些资料表明：冶春后社在日据期间并没有停止。民国二十八年（1939），戴异经林小圃、巴寒匏介绍加入冶春后社。抗战胜利后的扬州报纸曾载文回忆说：“社中诸子，若孔剑秋、凌仁山、马伯梁、萧畏之等均下世，继起者，仍为冶春后社主持者为林小圃（别号髯佛），社员有巴荩臣、周峋芝、后浴衡、张臣绶、谈一苇、金寄萍、谢闻轩、董师鲁、钱省三、刘幼周、陈一航等人，外埠社员则有北平寓公董老逸沧，海上寓公王度生。每到星期四和星期六，诗人们即来此联坐吟诗或用碎锦、鼎峙、双勾、魁斗、晦明等格，或分韵拈韵，或作七唱，互相品评，当时揭晓。” 由于经费的问题，社友觞咏作品“多如束笋”，虽经谢闲轩、蒋太华、孔剑秋、萧畏之等人多次删减，屡次准备印行，但最终末果。等到抗日战争爆发，地经兵燹，不知选稿落何地，深为惋惜。然当时传诵之作，至今犹脍炙人口。民国三十四年（1945）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关笠亭、张羽屏、吴克谦、包玉墀等十余人共聚赵芝山的谏果轩听琴。蒋太华因病未能参加。赵芝山在《谏果轩听琴图征求题咏》中写道：“甲午花朝，邗上冶春后社诸老：关笠亭、张羽屏等十余人，共聚小轩，为群芳寿，俄而刘君少椿亦抱琴至，花前一曲，古趣盎然，因以‘谏果轩听琴’为题，人各一篇，有诗有词、有古风、有近体，各抒幽怀。蔚为韵事，并由啸园吴老绘图，玉墀题首，装成手卷，藉以观摩。”特别是日本投降后又得到恢复，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1946年，黄庭移居扬州，参加冶春后社。1964年，戴般若作《甲辰上巳日，凫庄修褉》。刘梅先在1965年油印的《息庐诗存近稿·上卷·归岫集》前序中云：“时国运更新，旧雨新知，咸有赓唱。冶春后社尚在，亦间预焉。”因此冶春后社存在的时间达七十多年之久，它创下了我国人文社团之最。同期的菽庄吟社从1913年至1947年，共35年；南社成立于1909年，1923年解体。以后又有新南社和南社湘集闽集等组织。前后延续30余年。
根据董玉书的《芜城怀旧录》与王振世的《扬州览胜录》等书籍记载：冶春后社社友达120多人。主要社友有：臧谷、吉亮工、孔剑秋、张丹斧、陈含光、凌仁山、王振世、方尔谦、方尔咸、萧丙章、江石溪、林小圃等。一时文风之盛，人或喻之为乾嘉以后又一高峰。冶春后社昭示着一个扬州文化时代的结束，而成为民国扬州文化的绝响。
菽庄吟社，数千诗侣酬和开胜景
菽庄吟社成立一开始就有吟侣300多人，几乎囊括了厦台饱学之士，酬唱不断，后来发展到1978人，范围遍及福建、台湾、湖南、江苏、浙江、香港等26个省市区，另有日本、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地华侨及日本人士参与其中。其人才之众、佳作之多、影响之大，可与辛亥革命时期的上海南社相媲美。诗社成员主要有：施士洁、汪春源、许南英、陈三立、林琴南、吴东园等。
菽庄吟社以菽庄花园为载体，节事活动有修禊、七夕、中秋、重阳、上元等；喜庆活动有主人寿诞或结婚周年纪念等；游览活动有赏菊、观潮、泛月、登山、访古等；唱和活动有景点、定题、限韵、诗钟等。
民国四年（1915）三月初三，菽庄吟社开始修禊活动，“从此每逢三月三，事仿会稽会靡已”。民国六年（1917），以黄牡丹菊征诗。民国八年（1919），拓海建藏海园，征七夕四咏及闰七夕回文。民国九年（1920），菽庄吟社以“氐州第一·帆影”为题征词。民国十年（1921）菽庄落成九年的九月初九日，有《菽庄三九雅集诗录》。民国十一年（1922）壬秋阁落成之时，吴石卿刻苏东坡像于阁中，吟侣们以此为题吟诗作赋。民国十三年（1924）农历三月三日，小兰亭落成，效东晋王羲之修禊三次，以“小兰亭三修禊序”为题征文，刊录《菽庄小兰亭征文录》。
菽庄吟社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五次征诗、一次征词、一次征赋、一次征序，每次一个主题，共得诗、文、词、赋、序12000首（篇），评选出甲乙丙丁四等，按等赠给图书券奖金；以书刊列每年征文的甲等作品，当年结集出版，每届的吟稿都出单行本，再汇编成册，轰动一时。后又择其佳者，出版“菽庄丛刻”八种：《虞美人诗录》、《黄牡丹菊诗录》、《菽庄吟社七夕四咏、闰七夕回文合选》、《帆影词》、《菽庄三九雅集诗录》、《壬戌七月既望鹭江泛月赋选》、《菽庄小兰亭征文录》。
民国十五年（1926），林尔嘉及菽庄吟社又出版“菽庄丛书”六种：吕世宜《文字通释》、陈铁香《闽中金石录》、沈琛笙《寄傲山馆词稿》及《壶天吟》，林尔嘉《顽石山房笔记》、江煦《鹭江名胜诗抄》，由江煦及林履信负责校勘，三年完成。
林尔嘉还将吟侣及社会名流祝贺他寿辰或结婚纪念的诗词，结集出版，如《四十寿言》、《四十有八寿诗》、《五十寿言》、《六十寿言》，此外，还有《银婚帐词》、《结婚三十年帐词》、《庚申咏菊》、《菽庄梦中得句倡和集》等书。
民国三十六年（1947），林尔嘉的第五子林履信回厦门，又邀集新老吟侣举行修禊活动，这是菽庄吟社最后一次活动。
菽庄吟社吸引四方文友 冶春后社震动一时文坛
冶春后社与菽庄吟社虽然相隔甚远，但仍有过接触。据冶春后社社友杜召棠在《惜馀春轶事》中记载：林尔嘉建成“菽庄花园”并成立菽庄吟社后，他出巨资广征海内诗稿，稿酬甚丰。其中“惜余春社友纷然投稿，揭晓后，皆入选，且多列前茅”。林尔嘉大惊，以为惜余春人才之盛，甲于全国，特地派专使来扬州暗访，想看看惜余春是何等地方，诗人们是何等模样。当专使一见惜余春屋小于舟，往来的诗人们“悉衣冠不整，穷愁潦倒之流”，不相信如此美妙的诗篇会出自这些“穷酸”者的笔下，以为扬州还有别的惜余春在，逡巡三日，遍寻扬城不得，才不得不又返回，询问惜余春的主人何在？高乃超说：“我就是主人。”专使仍然不怎么相信。高乃超问他为什么不信，专使才把他的看法详细地告诉高乃超。于是高乃超只好指座中客人，让这些诗人一一对号，“诵其原作以征信”，才使这位专使深信不疑。专使大喜，在某大酒家摆了几桌盛筵招待冶春后社诗友，“作尽夕之欢，然后去。” 1951年，林尔嘉病逝于台北。杜召棠因友人黄樾的介绍，辗转将此轶事告诉林尔嘉的儿子林眉生。他们都有“不胜朝露之感”。
从《台湾文献汇刊》第七辑第四册与第五册的《菽庄收藏杂录》一书中，我们可以发现大量的冶春后社诗人的作品。这些作品是顾一平编纂的《冶春后社诗人传略》没有收录的。
民国九年（1920），在“氐州第一·帆影”为题征词中有棠湖小隐、扬州腾鹤、梦梦者等人参与。棠湖小隐疑为赵心培，因为赵心培世居江都邵伯，邵伯又称棠湖；扬州腾鹤疑为张鹤第；梦梦者疑为孔剑秋，因为光绪二十六年（1900），孔剑秋撰《梦梦传》。
民国十年（1921）十一月十六日，林尔嘉与夫人龚云环举行结婚三十周年欢祝会。后大经撰贺诗：“今日逢佳节，当头月一丸。两贤歌静好，卅载庆团圆。绿意宜男草，红心侍女兰。彩衣纷绕膝，翥凤又翔鸾。”黄庭的祝诗是：“兜率天宫忉利天，当头月照十分圆。珊瑚辉映交柯树，罗绮香薰并蒂莲。戏彩儿孙开洞府，鸣珂眷属小神仙。介眉和协齐眉庆，琴瑟调和三十年。”后大经的贺诗较为珍贵。顾一平在编纂《冶春后社诗人传略》过程中苦苦搜录，未见后大经的诗文。此外还有扬州吴鲸生、许云绮、杭雨严等人的诗篇。
民国十一年（1922）菽庄吟社以“鹭江泛月赋”为题吟诗、作赋。冶春后社中有巴泽惠等人参加。除此之外扬州还有黄鼎、杜鸿秋、何遯庵等16人，占列入优秀名录的一半多。
民国十三年（1924）《菽庄小兰亭征文录》中有冶春后社的高超、巴泽惠、戴域廷、张嘉树等人参与。戴域廷名列第二十名，获赠书券银十元，《古今文字通释》一部，菽庄影片一份，《菽庄小兰亭征文录》五册；张嘉树以张谷臣、本名及张受生三个名字，一人“独中三元”，名列第二十二、二十五和二十八名，各获赠《古今文字通释》一部，菽庄影片一份，《菽庄小兰亭征文录》五册。此外扬州还有周心翼、厉鼎芬、郑观、黄蓬仙、苏廷权、张以忠、黄乃鼎、黄明叔等五十余人参加，占列入优秀名录的接近一半。
民国二十九年（1940）夏，林尔嘉出版的《菽庄丛刻》八种中的《帆影词》中有棠湖小隐、扬州腾鹤、梦梦者等人的诗文。《壬戌七月既望鹭江泛月赋选》中巴泽惠的一赋入选。由于笔者手中只有《台湾文献汇刊》第七辑第四册与第五册的《菽庄收藏杂录》，而《虞美人诗录》、《黄牡丹菊诗录》、《菽庄吟社七夕四咏、闰七夕回文合选》、《帆影词》、《菽庄三九雅集诗录》、《壬戌七月既望鹭江泛月赋选》等都有单行本。我想这些作品集中肯定会有大量的冶春后社诗人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