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编辑史
●张慧谋
在张鸿曾经供职过的《作品》杂志，印象中她没编发过我的稿子，原因是我几乎没给她投过稿。仅有一次，她推荐过我的一首百余行的长诗，结果是被终审“毙”了。不能说她没眼光，而是因为各花入各眼，这首诗，后来在一个大刊作为重点稿刊发。
近读张鸿去年出版的《编辑手记》，著名作家、编辑李敬泽先生为此书作序。敬泽先生说，最早、最伟大的编辑是孔子，他从根本上界定了编辑的意义；这不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志向和使命。他还说，这里就有一个如何做个好编辑的范本：张鸿所写的《编辑手记》。
《编辑手记》，实则是张鸿一个人的编辑史。
这本书，张鸿历时五年才完成。五年的点点滴滴，五年的编辑手札，集成一本厚厚的书，是张鸿编辑生涯与心迹的记录。
一个好编辑，首先必须是个好作者，好的阅读人。阅读是必须的，编务之余，张鸿写下不少随笔和散文，她的才情在文学和摄影上更显优势。因此，张鸿是带着开阔视野、文学情怀进入到她的编辑状态之中。
当然，当兵、出国深造、读研、新闻人、期刊编辑等等一系列人生经历，形成了张鸿独有的个性与情怀。与张鸿接触过的人，都觉得张鸿为人处事，豪爽慷慨，直奔主题，从不拖泥带水，女性中少见的男子汉气概。她可以在北疆国境持续半个多月徒步旅行，为的是寻找感觉和经历，内心如此强大的人，无论她面对多大的困境，也会咬紧牙根走下去。
张鸿的强大同时也体现在性格包容、大度、豁达、直率的一面。从她的《编辑手记》里，可以感觉到张鸿传达出来的气息和人脉。下面摘录“编辑手记七：女人之间的情谊”中的一些文字：
先得说说我和赵荔红的相识。
那天，我在她的博客上留言，是因为我错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塞壬”，当她告诉我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一位时，我告诉她：“不管你是哪一位塞壬，文字好就行。”（今天她告诉我，我当初说的这句话让她很感动，我想起来确是这么说的）于是，我们相识了，于是，我看到了她的海派味道十足的文字，于是，我就喜欢上她那很有弹性的文字。有一天，我要刊发她的《三女性》了，我对同事说：“如果用上海话来读她的这篇文章，一定会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
自那天相识后过了近两年，荔红从上海给我寄来两叠八行笺，那是因为之前她用这种纸写了封信给我，啊呀呀，我可喜欢那带颜色的粗糙的信笺纸了。今天，我在她的一文里看到这么一句话——“我也曾在店里买过宝蓝色和浅绿色的八行笺，寄给更南方的女友，她高兴得什么似的，说那宝蓝色得用金粉来写，只是没有写这样情书的对象。”这是她《情书》里的一句，那个更南方的女友当然是我。
从这则编辑手记里，可以看到张鸿与作者之间的交流，是何等的坦诚。编辑手记这个平台，是张鸿与作者和读者之间，建立起来的另一个“编辑部”，或者编外的一个“聊天间”。它取代了过去传统式的编者与作者之间的纸上交流和沟通，而且距离贴得更近，来得更快捷。
“编辑手记十五：朋友、作家黄咏梅”——
今天，我们家户主开车送我上班，一大早就在办公室看稿子，今天要看完八篇小说。第一篇是黄咏梅的。
黄咏梅，首先是一个作家，再是我的朋友，这是很重要的排列，如果这个顺序倒过来就不好办了。因为，不是我朋友的作家多了去了，是我朋友不是作家的也多了去了。
……
这篇《泯恩仇》写的是一对父子的情感关系，其中涉及到很多的生活场景。
我对她作品的送审稿签是：
黄咏梅这小说让我流泪，很久没读到让我感动的写底层生活的作品了。
……
这篇小说聪明之处在于作者没有在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场景上下功夫，比如农村的生活和打工生活的细节。
是个好作品，请审。
在《编辑手记》一书中，通篇都是这样的例子。张鸿不经意地记录下这些，她初衷也许只是在微博上与大家分享，没想到从一开始到出书，整整持续了五年，写下了20多万字的编辑手记。当然，里面也涉及到编辑科类的专业性问题，与素未谋面的作者磋商修改稿子的问题，等等，甚至编辑部内部的一些“秘密”，她也和盘托出给她的粉丝们分享，还欢迎粉丝们对她的编辑手记评头品足，各抒见解。
张鸿的编辑门道是敞开的，谁都可以自由进出，甚至说几句话，留下一段评语。然后隐身、潜水，了无踪迹。有了共同的话题和感觉，他们又冒头显身。而张鸿，始终在明处。
读罢张鸿的《编辑手记》，不由得滋生出敬佩感和羡慕心。同样是编辑，张鸿可以做到，自己却做不到？为什么张鸿五年编辑生涯留下20多万字手记，自己只字片言也没留下？正如李敬泽先生所言：好编辑大约可分两种，一种是恶人，一种是好人。我斗胆自夸，也算是个好编辑，但我做编辑时是恶人，脸似门神，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张鸿呢，显然是个好人，她不是门神，她是《沙家浜》里的阿庆嫂，来的都是客，铜壶煮三江，永远热情洋溢，她会让那些在门外忐忑不安的作者感到温暖。
扮演这样的角色，当然得是张鸿这样的好人。要有热情，有亲和力，有耐心，有宽容，同时还要善于倾听作者的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