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远近，各有会心
肖培东
《沁园春·雪》突出体现了毛泽东词风的雄健、大气。全词用字遣词，设喻用典，明快有力，挥洒自如，辞义畅达，一泻千里。只有细心揣摩，才能领会其中蕴含的意蕴和情味，最终实现意义的建构。叶方碧老师抓住了“竞”字，引全班学生折腰思考，一下子缩短了学生与诗词的距离感，使他们较圆熟地品咂出味外之味、意外之旨，就打开了课堂教学的一扇窗。叶老师把学生的误写转化为教学资源，巧妙地通过“竞”“竟”比较，让学生说出自己的体验，辨析出作者积极提倡的“拼争竞赛”意和“主动行动”感，从而提高了学生的欣赏品位和情趣。诗道贵在悟。诗词教学，最忌把教师和教材的既定信息直接教授给学生，不顾学生主观学习能力的培养，使得学生处于知识被动灌输的地位。我们应该像叶老师那样启发学生联想和想象，多一些联系自我的体验，进行诗词文本与生命灵魂的对话。
这种对话，立足于语言。诗词的语言确实像魔方一样，字词句意的搭配，会产生很多奇妙的效果。但锤炼字词又是要遵循一定原则的，不能使读者开门就见山，一望而尽知。诗家描景赋事，总是在客观通俗的表象后面，附着他特殊的心象。表象是一望而知的，心象是层层遮蔽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作品的丰富性也是由距离产生的，它可能是读者和文本的距离，读者和作者的距离，读者和编者的距离，读者和年代的距离等等。所以课堂上真实地展示出学生理解上的滞涩和不解，并不是坏事。只有在心理上产生不解惊讶，才会有发现和领会，才会有所谓的深层意蕴的挖掘。在叶方碧老师的教学镜头里，我们可以惊讶地发现，学生对“竟折腰”的解释其实也是自有心得的。而常福胜老师剖析“娇”的魅力，同样也是切合了诗歌炼字词的这种要求的。“娇”字意思很径直明晓，无非是“娇嫩、娇娆、娇艳”等意，但北国之景是“壮美、壮阔、壮观”的。两者之间的反差就构成了教学的第一个距离。常老师细抠密挖眼前的恢宏之景，就是拉大两者的反差，以蓄足之势形成一决千里之态，所谓“阴柔之语表现阳刚之气，外在的色调与内在的情感强烈反差，达到刚柔相济、虚实相生的美学效果”。学生先有所感，后有所会：“如果用‘骄’字，那外部感觉和内在情致就没有反差了。”看，理解得多好啊！实际上，读者和文本的距离，也是读者和诗歌美学的距离。常老师分析“娇”一字立骨，透露了毛泽东的诗学追求。如果我们在学生感觉出现耸动时，能从诗学理念上进行判断，是不是更能窥斑见豹呢？美人烘托英雄，是中国传统诗歌美学情趣，美人入诗诗更美，“铜雀春深锁二乔”“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倩何人换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等等，对此的例举提炼，有助于学生拓展视野，准确把握诗意，进而鉴赏诗文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美。跨出这一步，应该更能缩短学生和诗歌的距离。
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从作者身世入手，也是解读文本内涵有效的方法。陈涛老师就是从拉近作者的距离切入教学的。不过陈老师放弃了先展示背景再进入文本的传统方式，而是投影毛泽东几首类似作品巧妙地进行比较：和《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比描写雪景的不同，和《沁园春·长沙》比作者身份心境的不同，和《忆秦娥·娄山关》比情怀的相同。我们发现，课堂兼得了两妙。首先，词句辨析挖掘出了不同时期作者的不同情感，不同情感渗透进了不同的客观细节，不同细节生发出生动的感染。学生较容易地理解了诗词主客交融的特点。其次，在对几首诗的交错重叠分解中，毛泽东的革命家形象更加鲜明了。我甚至觉得，最后的背景展示不再是介绍式的，而是印证式的。因为诗的内涵一定是在诗中，不必把作者介绍当做钥匙来阐释文本，应把它当作提供解读的索引。陈老师的知人论世是从文本着手实施的，值得提倡。
张晓春老师的课堂是从质疑开始的。人教版对“风流人物”的注释是“能建功立业的英雄人物”。学生却有不同看法。是的，课堂讨论的依据是文本而不是课本注释，作者创作完作品后就退出了作品，固然，他的意图会存在于作品中，但作品呈现的艺术已经是别于他的意图了。我们有时连作者之后画蛇添足的补充都不必过于理会，更何况是注者的阐释了。学生说“注释和诗词的内容有一定的距离”，我们老师也要敢于和教参等辅助性资料拉开距离，而不是囿于应试范畴，不敢越雷池半步。张老师拉开与编者的距离恰是好教学的开始。当然，注重对文本的研究，也是要求我们和自己的思维习惯保持一定距离。冯宗辉老师指出，“莽莽”重点在“辽阔一统”，学生用“白茫茫”表述句意，更多表现了“词语固定搭配的习惯”，是一种“想当然”。那我们怎么去理解诗意呢？还是要从诗的本身特点入手。由于字数限制，诗人总要凝练和简化语言，造成了诗句跳跃性和不连贯性的特点。冯老师课堂上对“欲与天公试比高”中“高”字的讨论即是此例。如果认为诗歌语言的封闭性、词句与词句间的距离感是合理的话，就必须要有诗人隐含的情感去串连。甚至应当认为，这些语词不是客观事物特征的展现，而是诗人心灵特征的展现。冯老师带学生这样去思考“高”字，就扩展了该词的情感外延，从而让诗词闪现出“更美的光芒”。
钱理群说：“中国传统文化根本上是一种感悟的文化，而不同于偏于分析的西方文化。”经典诗词同样无限丰富，我们读之悟之，“随其性情浅深高下，各有会心”。不妨打开一扇窗，让孩子们趴在窗沿望望远远近近的风景，不也是蛮好吗？
——《语文学习》201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