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觉自个儿的文章也算写得能让人看得下去，至少为学生写篇范文还绰绰有余，但估摸上考场写作文肯定得不了高分。为什么呢？味儿不对。我无论写什么文章，都有那么一股子调侃味儿，这种味儿至少使两类人很不爽，一类是讲惯了官话的领导，按下此处不表；另一类就是有些装惯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老师，这些老师装着装着还真把自己习惯成了品德无暇行为高尚的灵魂工程师，尤其嗅觉特别灵敏，但凡闻着些许调侃味儿的文章，则此厌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有篇颇有争议的考场作文，欲给高分者与欲给低分者争论激烈，据说给低分者的一个有力理由就是该考生的作文颇有调侃味儿。其实，这所谓的调侃也就是这么几句话：“2014年巴西世界杯就要开幕了，坐在考场的我作为一个球迷也不禁对假期通宵看球心驰神往。不过仔细一想，激动半天也不过是把几个破皮球弄进门里，总会有输有赢，总会有一支球队捧起大力神杯，反正没有中国队……”这考生要说有调侃也是自我调侃，算是山西的刀削面里加了一点醋，使饭更有味道了，就算是不喜欢吃醋的人，加这点醋也算不得什么问题。
阅卷结束时，我给我负责的“古代诗文阅读”评阅组做了一个关于作文的报告，核心内容是交流了一下我以为好作文的标准。我认为好作文的标准有三：一是有角度，二是有逻辑，三是有情趣。报告结束后有一年轻女老师也和我争论激烈，争论的焦点是“有情趣”。该老师认为我主张的“有情趣”偏离了正宗议论文的轨道，是提倡学生写杂文，因为只有杂文才会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我揣摩该老师的意思是正宗的议论文就应当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高头讲章，若写得嬉皮赖脸就感觉作文的味儿不对，不够正经，不够严肃。
我始终没能与该老师达成共识，合作双赢。当然，我不是文章学家，一篇文章之“情趣”也很难用一把中药店的小秤去仔细称量。但看着老师噼里啪啦的嘴巴，那密集的语速容我充分解释很困难。我感觉老师的脑袋被几个专家的理论术语定死了，一见考生作文，前人的训条、写作的规矩就自然而然地钻出来了，什么材料主题啦，什么结构稳健啦，什么文采亮点啦……梅依克林有篇童话：蜈蚣有四十条腿。有一次，一只癞蛤蟆问它：“当你往前伸第一条腿的时候，你还有哪几条腿向前伸出？当你弯下第十四和第十九条腿的时候，你那第二十七条腿的脚掌在做什么？”蜈蚣本来四十条腿走路配合自如，当它专心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再也不会走路了。所以，依照教条式的理论必然会造成写作者巨大的痛苦和混乱，无法进行正常的写作。老师似乎知道不少关于写作的规矩，但遗憾的是却不能按自个儿说的规矩写一篇有情趣的文章。
阅卷过程中，同组的题长蔡老师问我是否有好作文为她推荐一二，好作文我无处可觅，但忽生奇想，就花了50分钟左右草就一篇作文，题为《我们都是过独木桥的山羊》，假冒考生作文，故作神秘兮兮拿给蔡老师看。蔡老师颇为欣赏，赞曰：没有学生腔。后来我把这篇冒考生之名的作文故意拿给几个阅作文卷的老师看，几个老师看了多踌躇再三，在给分上颇为纠结，有的老师一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分数，有几个老师给了分数也基本都在50分左右，到底也没人给一55分以上的高分，相比较阅作文卷的老师们推举出来的几百篇高分作文，令我这个语文老师着实汗颜。我揣摩老师们还是觉得这篇作文味儿不对，不是正经八百的作文味儿，因为语文老师看惯了学生腔的作文，故而习惯把这类作文当做正宗的味儿，你要实实在在说话，老师反而觉得味儿不对啦。
所谓学生腔，主要特点即滥用形容词语，以至形容词语程式化；且修饰语过多，用词富丽堆砌。譬如一篇高考高分作文如是开篇：“柔和的熙风吹动心湖的涟漪，时光的清流拨动心弦的颤抖。合作，在历史的长河中犹如那惊鸿一瞥。泡沫的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如果双方选手争执不下，只能拖延时间；但如果双方合作，转身换位，就可以顺利过桥，由此可见：合作，是达到成功彼岸的桅帆。”这一类做作的抒情，空泛的说教，过量堆砌形容词的写法简直成了高考作文的固定程式，陈陈相因，缺少新意，泛滥成灾。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类千腔一调的作文却常常被有些阅卷老师认为是“有文采”。
我们现在考生的作文，写得抒情味儿十足的作文很多，写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的作文也很多，但就是缺少有点调侃有点幽默味儿的文字，缺少富有机智富有情趣让人回味的文字。调侃的文字其实是艺术化的语言，它运用智慧，聪明，把要说的东西用曲折、含蓄的方式说出来，给人以审美的愉悦，不是任谁想有调侃味儿就能有的。我们绝大多数考生写作文，不善于绕个弯子去表达，作文要表达的意思一览无余，索然寡味。这似乎也和我们语文老师颇有关系，因为调侃也好，幽默也罢，前提是敢于拿自己开涮，但学校里教语文的女性老师越来越多，你去阅卷现场看看一片姹紫嫣红，女老师都十分矜持，既不敢自己拿自己开涮，更承受不了别人拿自己开涮，所以她们喜欢抒情而不喜欢调侃，这似乎也暗示着滥情的高考体作文为何走红……
这真是：老师不喜调侃味，却奉稚腔为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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