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首《静夜思》分别由两个起伏所构成,刚好是每联一个起伏,又恰好是两个起伏分别隐藏在两联中的上下句里,而且这些起伏的关键字均是由动词所构成,如果将首句中的动词改成形容词的话,这个起伏就没有了,下一个起伏也就失去了巧妙的照应与依托。起句“看”的是“月光”,转句“望”的是“月”,有“月”才有“光”,似乎又将“光”在不经意间“疑”成了“霜”,这是对首句的回应,又引出了下联中令人动容的观月思乡之情,然后在意犹未尽之时就突然结束全诗,故事似乎没有说尽,而有意留下空间任由读者自己去驰骋想象。正如(清)沈德潜所言:“旅中情思,虽说明却不说尽”,但却构成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意境。第一个起伏中的起是“看”,伏是“疑”;第二个起伏中的起是“望”,伏是“思”。这样,就由四个句子里的四个动词“看”“疑”“望”“思”构成了两个跌宕的起伏,前面矛盾的立意恰好就是为后面舒展埋下的伏笔,前后互相照应,构成一个连续跌宕起伏的优雅意境。
这是我研究后得出的结果。不管是在网络上还是纸质书里,也不管是在教科书上还是赏析文章中,我从来还没有看到过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来,那么多学者和研究人员均都没有将这两联做过这样的关联分析,而是将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各个字或词或是单句诗之中。一首短诗的立意应该是由每一个句子至少是每一联来构成的。像《静夜思》这首只有四个句子二十个字的短诗,我认为整体的立意应该是具体到每一个句子之中,这样的构思才更为精巧,逻辑也才更为缜密,也才能形成更加高度完美统一的鲜明意象。特别是像李白这样在中国历史上的尖顶级别的大诗人来说,其立意与逻辑就应该是奇巧和缜密的,而不会是像一些人所认为的那样“不追求新颖奇特,也摒弃了辞藻的精工华美”如此表浅,也绝不会是像薛天纬教授所认为的那么矛盾,而忽视了实质上反而是更为高度的完美统一。这首诗中的每一个句子中的动词,在立意中均是起着不可替代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我认为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的《静夜思》版本才更加符合于李白的个性和风格,首句嵌进一个动词,粗略一看像是显得凝重了些,但恰恰正是这个动词,才能组成了两个互为依赖的跌宕起伏,从而构成了比较严密完整的意境,其立意更为紧凑,逻辑更为缜密。
由四个句子里的“看”“疑”“望”“思”构成的两个跌宕起伏,与中国民歌四句头曲式的“起、承、转、合”结构相吻合,这也是乐府诗的结构特点。而这首诗的两个起伏结构,也与中国民歌上下句曲式的结构相吻合。真是精妙绝了,中国民歌中最为普及与常见的上下句曲式结构和四句头曲式结构,竟然尽在这首精湛短小的绝句中显现。如此精妙如此缜密的安排,真是妙绝古今,这哪里是像那些专家学者们所认为的那么矛盾得不可理喻的样子呢?专家只“专”诗不“专”曲,更不会将“诗”与“歌”联系起来分析,要知道,四句头民歌与绝句乐府诗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更有着其深厚的渊源。
由起句中的“看”到承句中生“疑”,再到转句中的“望”后又去“疑”,才顺理成章地到合句中的“思”,这宛如一江波涛经过曲折回转后一泻千里奔流不息,很符合李白向来立意奇妙、构思缜密和明快流畅,清新飘逸的行诗风格。也只有李白这位侠肝义胆而又仙风道骨的积极浪漫主义伟大诗人,才会有这般情长,这样思量,这番悠扬。
因此,我是比较崇尚于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上这个版本的,而不是《唐诗三百首》里的样子。再说,宋朝离唐朝更近一些,年代没有隔得那么久远,被人改动的几率也会更小一些,更接近于李白的原作,更能体现出李白的思想。
“疑”和“霜”将在“床”前所看到的月“光”转入到似乎有些迷离朦胧状态中,猛然又下意识地一抬头,“望”到了山头上夜色中明亮的“月”,立即醒悟清晰过来,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来。“望”字既照应了前面的“疑”字,又照应了开头的“看”字,还导出了后面的“思”字,而“山”字还对前面的“霜”字隐约中做出了巧妙的诠释与回应,不愧为转句的精妙蕴涵之所在。不仅如此,还回应了不会是“疑似”而是“疑是”,是对“疑是”的强调。这一连串的动作即“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中之“无不工者”也。
李白从清晰地“看”到迷朦中的“疑”,再从醒悟后的“望”转而到沉甸甸的“思”,期间既“举头”又“低头”,这一系列动词的运用,使得意境迭起,辗转迂回,读后令人心潮澎湃起伏不已, 乃实静夜思是也。
这首小诗,在清水芙蓉般娓娓道来的似乎是十分平淡的语言间,却隐藏着深奥的构思奇巧;在表面上粗略地看来都是些信手拈来的没有矫揉造作的辞藻修饰,但却暗含着新颖意象与深刻哲理。这首诗采用近乎于常人拉家常般的叙述语气,去描写游客羁旅他乡时静谧月夜下的思乡之情,其意味深长,主题优雅,意境迭起,耐人寻绎,因而得以流传千年,成为最为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诗歌中的最高境界者,也才能如此广泛地感染着人们,备受人民大众的无比喜爱,蜿蜒千年而不衰,乃真绝句是也。
一千多年以来,人们对李白的诗词成就极为推崇,甚至到了顶礼膜拜的境地,那是因为李白的确是一千三百年以来一位不可逾越的诗坛奇才。李白诗想象新奇,立意清晰;构思精巧,意境奇妙;笔触朴素,语言简洁;丰富多姿,瑰丽绚烂;功力深厚,感情强烈;明快流畅,清新飘逸;音韵流利,文理自然;雄奇壮阔,豪迈奔放。千余年以来无人可以比肩,实望尘而不可及也。李白诗达到了我国古代积极浪漫主义诗歌艺术的巅峰。现在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攀上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但依然无法翻越李白这座千年之“峰”。(明)胡应麟说的“太白诸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就是对李白这位中国历史上积极浪漫主义伟大诗人最熨帖的赞赏。
白更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