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肩担尽古今愁
曹洁
午间,晴好。窗前满盈着明朗温暖的阳光,客厅落地窗前那些花草的碎影恰被光投射到洁白的墙面上,细看,如一幅幅简约的素描。想起丰子恺的画。
俞平伯说:丰子恺的画,当曰“读”。
这个冬天,我将以文字为介,再一次触摸丰子恺的画,记录自己阅读与观照部分画作的一些感触。丰子恺是大师,不管为人、为画、为师。不敢说自己是在以阅读的方式观照大师,以文字的方式走近大师,只可说,我在看着他的画,赏着他的字,瞻望着他画境内外的人生之境。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大师,他只是丰子恺,一个朴素的人,正以朴素的简笔,勾勒着一些朴素的人生风景,传达着一些朴素的人生体味,诠释着一些朴素的人生道理;而我,则静立一旁,远远近近地看着,并在这样的观照过程里,眼眸湿润、性灵舒展,心灵家园渐渐绵延、辽阔而丰腴。
我想,这是我该走的必须走的一段旅程。
一、一肩担尽古今愁
一肩担尽古今愁。
同题画先生做了两幅,一副彩画,一副黑墨简笔。我选了这幅黑墨简笔。
初看这幅画,给人的感觉是苍凉的、沉重的,或者,更是悲壮的,无论是话题或是画境。画面大量留白,只淡笔勾勒出人物及其背景:远处,隐隐高山,寥寥林木,一条羊肠小道曲折绵延而来;近处,一位旅人单肩挑负,独自前行,扁担、行囊、雨伞、草帽清晰可辨,面容神情虽着意不浓,但于点墨间仍可见双目有神,直视前方;右下角,一行“一肩担尽古今愁 ”的竖写文字,恰如一个惊叹号,将这幅画的苍凉、沉重、悲壮永久定格。
面对这样的画作,我的大脑是空洞的,其实这样的空洞不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而是装有太多而成的空洞。很难设想,一幅小小简笔画,竟可以纵横上下五千年,贯穿古今华夏史而不显得逼仄;一副窄窄木扁担,竟可以一肩挑起漫漫千古大愁而永不言放弃,这,着实不易。画家,画中人,或者画中意。
“一肩担尽古今愁”,出自清·袁枚《绝命词》:
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过通州。
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修。
且不说这首诗所渗透的诗人哀民生之多艰的济世情怀、与对世俗不解的无奈和嘲讽,单就豁达的人生态度而言,境界已居众人之上。“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简单的文字,逼真的刻画,别样的特写,于瞬间,呼尽满胸愤懑,道尽世事沧桑,也汪洋恣肆地酣畅了我自踏歌向天涯的辽阔与悲壮。这样的执着、这样的襟怀、这样的风度,总是以汹涌澎湃之势铺天盖地将我们横卷裹挟,我们,甘愿做他们的俘虏。
在这种不自觉的屈服与虔诚里,回望历史尘烟处,我们可以看到,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长河里,多少风流人物,其实,也只是这样一肩担负的旅人。他们高贵也罢、卑微也罢,都曾以一双瘦肩挑开了累累霜花,绽放于亘古恒永的夜空,璀璨如星辰。屈子一篇《离骚》上天入地抒尽“美政”的光明憧憬和放逐的满心悲愁,一江的汨罗水都承载不起;司马一部《史记》浩浩荡荡弹尽“史家绝唱”之风韵,他的脊梁挺直了历代朝臣匍匐朝堂的尊严,亘古的山川也难以坚守;青莲一脚生动大唐山水,一歌吟诵九百诗篇,一腔唱尽大唐的雍容繁华与盛世落寞,回望盛唐,我们可看傲立天地间的是飘逸的诗仙而不是跋扈的帝王;东坡命运多舛起落悲喜,却能纵声高唱“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豁达了自己也豁达的整个宋朝;雪芹一曲《红楼》万艳同悲,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记载了历史风云瞬息间的变幻莫测、掂量了王朝兴衰更替沉甸甸的分量。
一肩担尽古今愁,这样的负重,你担当了,就不容你再卸肩,哪怕一袭孤影走尽天涯、走痛天地、走彻乾坤,你只能披一身晨昏的颜色,饮一瓢沧海的悲凉,兑一条无言的承诺,踏一脚前行的执着,伟岸男儿大丈夫,傲立天地,胸怀宇宙,眼观乾坤,头顶苍穹,肩担日月,手掣星斗,脚踏风霜,所向无所不靡……
长吁一口气。回归画意,好像尚有一处没有点到:山坳里那轮将升未升、却在升自会升、或者将落未落、在落自会落的太阳,那究竟是清晨日出还是黄昏日落?
丰先生女儿曾在《爸爸的画》记录这样一件事:“画作《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题目用古人词句,画中人却穿今装(长袍),这引起了当时读者的质问。当这幅画最初发表在《文学周报》上时,有人批评道:“这人是李后主,应该穿古装。你怎么画成穿大褂的现代人?”父亲回答说:“我不是作历史画,也不是为李后主词作插图,我是描写读李词后所得体感的。我是现代人,我的体感当然作现代相,这才足证李词是千古不朽之作。……”
“我是现代人,我的体感当然作现代相,这才足证李词是千古不朽之作。”姑且放过这幅画不说,单从先生的回答里,我们便可看到,先生借画写意,全在传达自己的体感,以期唤起不朽之望。这样的观念,贯穿先生一生为画为文的旅程。这,又何尝不是一肩担尽古今愁?
那么,不管是黄昏日落,还是清晨旭日,简洁画面传达的深远意境是先生着意的内在感受,清晨上路或傍晚投宿都不是他的终极目的,前面的路正长。
自然,象由心生,我们本不必执着于晨或昏。我们的生命所担挑的,也不只是晨或昏。
二、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
先生这幅画,只取纯净黑白两色,以简洁疏朗之笔,勾勒出房舍廊前的清雅景致:黑白相合的廊柱素然,黑白相间的竹帘高卷,黑白相依的茶桌静默,以及纯黑的茶壶茶杯、纯白的一弯新月和纯黑而古朴的竖写文字;那画面所留大片的空白,则该是纯青的天幕,如水般流泻,溢满了纸页。
这副画,话题取自宋代谢无逸的词《千秋岁.咏夏景》,但意味却不尽相同:
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山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从这阙词里,我们尽可以复原千年前的一场歌舞盛宴,但词人所言,只在舞尽歌罢,竹帘高卷,茶具尚热,却人散聚空,唯一钩冷月淡照,如水清辉,倾泻一地凄凉。仿佛字里字外,境内境外,热闹与冷清,繁华与落寞、兴盛与苍凉,俯仰间,黑白颠覆,向之所欣,已为陈迹,犹不能以之兴怀。一怀惆怅,欲说还休。
人去茶凉是惯常世情的悲慨,而先生画面,则有意留出大片的空白,那或许正是广袤浩瀚、纯青一色、吞纳万物的天宇,浩荡着如水般浩淼无际的遐想;那突显的一弯新月,也正如沉浮其间的一叶轻舟,当心灵之蝶飞舞,便可羽化畅游,心月相合于天水;至于那一把纯黑的大茶壶,正张嘴儿以待,仿佛将天地乾坤、水月星辰等自然万象容于一壶……
倘若如此,便真是,天地共容,水月合一,月到天心了。
林清玄先生《月到天心》这样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心里都有月亮埋藏,只是自己不知罢了。只有极少数的人,在最黑暗的时刻,仍然放散月的光明,那是知觉到自己就是月亮的人。这是为什么禅宗把直指人心称为‘指月’,指着天上的月教人看,见了月就应望指;教化人心里都有月的光明,光明显现时就应舍弃教化。无非是标明了人心之月与天边之月是相应的、含容的。”
这样的文字情怀是启人心智的。林先生以月为意象,正是言及心灵之月与天边之月的相应和容含,道出人生感知的妙处。原来,自然天地山川江河浩大无际,可以有万里青山绵延,可以有千条绿江缠绕,可以有处处湖泊相映,而天际的月,却只有一轮。它属于任何人,又不属于任何人,我们望月想月,总觉得那月离自己或是遥远或是切近,仿佛月的远近只在自己一番心思。其实,应该是心底藏月则天边之月近,心底无月则天边之月远吧,正如“千江有水千江月”,水在心底,月就在心底。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月到天心,风来水面,都有着清凉明净澄澈的意味,只有微细的心致才能体味,只有博大的襟怀才能感受;而“江清月近人”的清灵则启示人们,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让自己的水静下来,让自己的月明朗起来。
如此,《月到天心》的明朗与剔透,正如月儿的天光直照我们的天心,一片纯净与明媚。我想,这,也应该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妩媚吧。
鲍鹏山《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一文中,将庄子比作是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的树,他说这是由超凡绝俗的大智慧中生长出来的清洁精神,又由这种清洁精神滋养出拒绝诱惑的惊人内力。其实,正是有了这样一两棵在清风夜唳的夜中独自看守心灵月亮的树,我们的历史,才不至于被滚滚风尘湮没吧?
一直钦羡于这样清洁的风骨,当世事纷扰,我们自可以一心相护,捍卫和恪守心灵之月的明朗与清白,哪怕把自己站成一株孤独的树。
所以,林先生告诉我们:回到自己,让自己光明吧。
所以,丰子恺的画里,人可去,茶可凉,月不可无。
此刻,市声远离,冬夜宁静,一弯朗月在心,足矣。
三、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幅画很简单,淡色的线条,寥寥数笔,即勾勒出画境,黑色的画框内,几近白底,只以黑墨着色一弯小舟停泊,一脉波痕荡去,一条石子路远逝,或者一串脚印远离,目之所及处,有一些自在茂盛的树木。
这幅画面的冷处理,意在“野渡”,看似闲淡之至,而真正热闹的所在,便在远去的小路尽头。在这样的画境里,我们可以如小舟一样自在荡着,静守野渡的安然;也可以背过身去,张望或走进远处红尘的朴素或繁盛。
丰子恺古诗词漫画系列,画题皆取自词中名句,这一幅,取自中唐诗人韦应物《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以善于写景和描写隐逸生活情趣著称,诗风恬静淡远,自然清秀,兼有陶潜、大小谢之长。其诗多以情寓景,借景写意,虽喜爱和不喜爱的景物,说自己合意和不合意的情事,但幽居独处、独善其身、恬淡悠然之情,也自然流露。这首诗描写一个雨后的傍晚,潮水涨得更急,郊野的渡口早已没有行人,一只渡船自顾自地泊在河岸。
有人说,这水急舟横的景象中,蕴含着诗人对自己无所作为的伤感;而我认为,以起承转合取意,末句雨中渡口扁舟闲横的画面,当是诗人隐逸情怀的真实写照:不管你潮高水急,我自闲横如此。
苏轼《临江仙》也有如此情怀袒露: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里,词人以叙述的口吻向我们展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自我形象,他醉听江涛,怅恨此身局促,疲惫奔走于世俗纷扰;末了,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寄托了淡去世俗名利,“一蓑烟雨任平生”之自在豁达的人生风度。
回归先生画面,偏僻寂静的乡野,无人问津的渡口,全然没有“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汹涌,只有静静流淌的河水,独自闲横的小舟,河岸新发的嫩草,延伸远去的小路,小路尽头的草木。这样的画境里,我们所感受到的是宁静、安然、随性,没有拘囿你的人事、疲惫你的纷扰、苛责你的世俗。生命自然而生,自然成长,自然蓬勃成熟,静中有动,动里含静,顺其而成,当为真朴。我想,这是由超凡绝俗的大智慧中生长出来的清洁精神,又由这种清洁精神滋养出拒绝诱惑的惊人内力。倘可做如此解,先生画意当为深远而隽永。一直钦羡于这样清洁的风骨,当世事纷扰,我们自可以一心相护,捍卫和恪守心灵之月的明朗与清白,哪怕把自己站成一株孤独的树。
所以,先生告诉我们:回到自己,让自己光明吧。
当然,除却小舟自在闲横的随意洒脱,我们也尽可以想象,那些远树的背后,便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寻着袅袅炊烟、听着鸡鸣犬吠,我们还可以找得到温馨的家园,那里有篱笆墙、青园圃,开了窗,便可把酒话桑麻。
如此,这无人自横的舟子真是闲了,大闲。天上地下,真里求善,善里求美,美里求真,不藏掖,不虚伪,不做作,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独立不惭于影,谓之率性;众生物外,读书、散步、从事,尘世日子从容处之,不求闻达,不求富贵,自在自足,谓之散淡;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独处时享受自己,人群中保留自己,月光下散步,太阳下走路,心不为谁左右,天下无一处不是好风光,谓之安详。
我以为,如此“率性”、“散淡”、“安详”,便是生之闲、生之乐、生之趣。倘若如此观照,先生画里画外,竟是无限风景。
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幅画,整体感觉素净而有韵味。
夏日的午后,大片的芭蕉叶,依窗而绿,一只蜻蜓,自在地飞来飞去;桌子上,一盘子的樱桃正红,旁边,一本摊开的书,书上,横放着一支燃着的香烟,青烟袅袅。
我们可以设想,午后,主人依窗读书,倦了,起身走走,或者在床榻上躺躺,一回头,看着如此闲境,兴笔所至,成就了这幅生活情景的特写。
宋•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
一片春愁带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首词,是词人乘船经过吴江县时所作,他于飘摇的江舟上,眼看着岸上酒旗迎风招摇,诱惑着你,但你却无法止步,那里飘散的不是故乡的味道;恍惚间,舟子已过秋娘渡,再过泰娘桥,风也潇潇,雨也潇潇,却不知何时方能归去,一洗羁旅之风尘?蒋捷以电影蒙太奇手法剪辑了一组意象,营造意境渲染氛围,借此般“风又飘飘,雨又潇潇”的景象,感慨岁月无情,年华易逝,眼见得时光的妙手已催红了樱桃,染绿了芭蕉,把韶华人生远远抛后,自己却长年客居异乡,不得归去。词作点了细节、染了背景,点染结合,写尽了伤春的惆怅及久客异乡思归的怅惘情愫。
蒋捷词大多凄清,且看另一首《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是蒋捷一生颠沛流离的真实写照。以三幅象征性的画面,概括了一个人从少到老,在环境、生活、心情各方面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三个时期,三个场景,三种心境,读来倍感凄然。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年少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连听雨,都可以是这样的浪漫与悠闲,红罗帐中,是轻软细雨温柔乡;“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壮年漂泊,客舟听雨,望水天辽阔、暗云低沉,听西风急、孤雁哀啼,尽是一腔旅恨、万种离愁;“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老年衰微,鬓发星星,寄居僧庐,深听夜雨,裘冷心寒,其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思绪之木然,于听雨的夜里,点点滴滴,直到天明,也难嘎然而止。
我以为,抛却词境的凄清,这两阙都可以给我们同样的惊醒:“流光容易把人抛”。《一剪梅·舟过吴江》,“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仅仅是眼前景,而且沉淀着作者对故园樱桃红芭蕉绿的美好回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樱桃自红,芭蕉自绿,客袍也自湿,却是家园难归,乡音难合,此心难寄,这里既有对故土风物的怀念、对孤旅生涯的怅惘,更有对时光易逝的感叹,一切、尽在这一红一绿中;而《虞美人·听雨》中,我们更看到他直抒“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无奈,这一生竟然是如此地短暂,就像是一个简单的旅程,风雨兼程的路途上,从歌楼走出,下江岸、上渡船,夜宿僧庐,庐下听雨,仿佛那一场生命的雨一直没有停息,而自我的人生已经走过最要紧最美好的一段。
当然,蒋捷词作因了特定的时代背景,使他对一生的概括无端地凄凉,真的很令人悲伤和沮丧,甚至有些悲怆和衰微了;但于珍惜流光这一点上,却是值得我们记取的。而先生画意,走出原词凄冷的氛围,只取“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想,用意也在于此。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即便时光如流水,人在水上飘,瞬间无影无踪,我们却可以尽享水中片刻的温柔,本真地真着、本善地善着、本美地美着,自在自足自得自立,且行且珍惜,任它芭蕉绿樱桃红,只要,每一个日子里,都可柔软着彼此的味道,有如水仙的花瓣,温柔而伸展,人生,何其美丽?
这,便是丰子恺的画。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何等无以伦比的妙境。但先生之简单画笔,无意丰盛画面,只是摄取了这一方小小之境,于简约处蕴深意,于细微处显真情,于淡然中寄厚望。
喜欢先生的散文,更喜欢先生的画,以简单明快线条演绎出丰富的生活气息,小小画境即可展现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离我们很近,又似乎很远,它让你看见亲友也看见仇敌,看见热诚也看见冷漠,看见希望也看见落寞,看见善良也看见残虐;但不管怎么样,那简淡素净的笔画间,蕴藉着一种真善美的恒永,让人的内心丰富而沉静、温暖而饱满,而你所有的思绪、情怀和感触,都可以在这些漫画里寻到栖息之地。
宋梅圣俞说:“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何等无以伦比的妙境。先生为画,无意丰盛画面,只摄取一方小小之境,于简约处蕴深意,于细微处显真情,于淡然中寄厚望,无可言说地营造了一份朴素而风华的诗意,在这种意境里,心会柔软起来,心里心外,会有些言不明的妙处,这小小画境,尽是人生世界的深味。当然,读画的人,身在其内或是身在其外,那种体味与感触必定是不同的。在其内,必是陶醉享乐于这种氛围,是真味在心,不负斯生;在其外,也必是梦想渴求于这种美意,会在美的边缘徘徊或停驻,却无法更靠近一点。这种感觉,就像我们解读一首诗或是一阕词或是一段散文随笔,倘若读了或是读懂了,也大概只能是停留在文字之外,而文字之内的另一种内蕴,也许我们只可走近而很难走进。
先生之画,已为至境。我们能够走近美丽,已是人生乐事,
其实阅读与赏画一样,都是浸润了自己的情感。所以,我在这里所留下的,只是我眼里心底的画意,也许,不尽是先生之意,但至少可以是生活的某些本意;我的这些文字也只是一时一地一己的感触,虽任意联想,却也没想超越生活的现实与琐碎。当然,也许哪个时空下的自己,再看画,又是另一番思绪了。
感谢先生以他的笔画他的心,给自己一个世界,也留给世界一个世界。先生已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家。这个家不是一个地址,一把钥匙,而是一颗安祥的心。所幸,我们可以在这样安详的心的世界里栖息。
此刻,窗外冬阳和暖,我的眼前心底,是一窗的明亮与温暖,我望向高远处,浩天无垠,包孕万物,我感恩这样的拥有,更感念先生为人为画之风格。我想,即便我暂时远离了这些画面,但这些画意给我的温暖与丰厚将一直存在,并积淀储藏。
先生,当我远离,并未走出你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