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为《中国地域文化通缆•安徽卷》写的绪论,此书已于前不久出版发行。绪论部分已根据主管部门和有关专家的意见作了修改,而之所以把未修改稿在自己的博客中贴出,是希望表达我个人对安徽地域文化的理解。
安徽历史的开端,应从和县猿人算起,他们生活的年代,距今大约28—24万年前。
但“安徽”二字见诸于文字,却是在1667年,康熙六年。这一年的七月,亲政不久的康熙大帝,雄心勃勃地干了几件大事,将江南省析为江苏和安徽两省,即是其中的一件。这是采取跨江而治的办法建立起来的行政区域,以加强封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有着政治和军事上的双重考虑。当时的安庆和徽州两府,在全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故各取首字,成为新省的名称。所辖安庆、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庐州、凤阳7府;广德、滁州、和州3州,共计53个县,省会设在安庆。
安徽简称“皖”,是因为境内有古皖国,“古皖国”即今潜山县,春秋时称“皖”。“皖山”也就是天柱山,以雄、奇、灵、秀而著称,山下有皖河,桃花水满季节,绕皖山蜿蜒而过。
历史上,这被称作“三皖”。
和历史的概念不同,今天人们所说的“三皖”,是指皖北、皖中和皖南。安徽山河壮丽,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上下五千年间,尧帝曾渡河于东至,禅位与舜;舜帝曾躬耕于淮南,变荒山为良田;夏禹会诸侯于涂山,留下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千古佳话;老子骑青牛出关,遂有《道德经》流传;华佗悬壶济世,赢得中华神医的千古美誉;朱熹集理学之大成;戴震将中国早期启蒙思想,推到一个新的历史高度;徽商贾而好儒,创造了“无徽不成镇”的商业神话;陈独秀最早传播马克思主义,胡适领导新文化运动……安徽的历史人文,对中华民族的发展进程产生过重大影响,安徽人用自己的勤劳、勇敢和智慧,创造出灿烂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使之成为中华民族悠久文明史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一、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地理背景和历史背景
1、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地理背景
中国古代文化的产生,均有其地域关系。安徽地处中国的东南部,位于北纬29°41′—34°38′,东经114°54′—119°37′之间;东连江苏、浙江;南接江西;西邻湖北、河南;北靠山东,东西宽约450公里,南北长约570公里,总面积约为13.96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土面积的1.3%,在各省中居第22位。
和其他内陆省份相比,安徽的地形地貌,呈现出异常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在安徽境内,有两条大河自西而东奔流而过,一条是长江,一条是淮河,因此人们说到安徽,习惯上称之为“江淮大地”。在长江与淮河之间,有一条宽阔的丘陵,俗称江淮地带,它的北面和南面,习惯上被人们称做皖北和皖南。这样,安徽就被天然地分成了淮北、江淮之间和江南三大自然区,而在三大区中,又可大致分为五个自然区域:
淮北平原区。位于本省的北部,为黄淮海大平原的一部分,海拔20——40米,地面由西北向东南略有倾斜,看上去几乎是一马平川。
江淮丘陵区。主要由丘陵、台地和镶嵌于其间的河谷平原组成,以丘陵岗地为主,略呈东西向的弧状,横亘于江淮中部,东部为江、淮水系的分水岭,海拔大都在40——100米之间;河谷平原宽阔,西北部略低。
大别山区。位于本省与鄂、豫两省交界处,包括金寨、霍山、岳西三县全境和六安、舒城、桐城、潜山、太湖、宿松等市县的一部分。这里是大别山的主体部分,地势险要,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海拔一般在500——1000米之间,有多座海拔1700米以上的山峰。
沿江平原区。属于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一部分,分散在长江两岸,包括巢湖流域的湖积平原和长江沿岸的冲积平原,海拔多在7——20米左右,地势低平,河网密集,土地肥沃。铜陵以西,因为受大别山和皖南山区的夹峙,平原较狭,铜陵以东以北则豁然开阔,是著名的鱼米之乡。
皖南山区。位于长江以南,本省的南部,大部分海拔200—400米,山形浑然峻秀;黄山、九华山一带山体较高,海拔多在1000米以上,黄山最高峰莲花峰海拔1873米,为本省的最高点。
安徽境内有大小河流2000多条,基本上属于长江、淮河两大水系,南部和浙江接壤的小部分地区,属于新安江水系。这三大河流流经的土地,分别被称作皖江流域、淮河流域、新安江流域;而在文化学意义上,则分别被称作皖江文化圈、淮河文化圈、新安文化圈。
人类最初的文明,就是沿着河流分布传播,而直到今天,文化的差异性,也仍然表现为流域的差异性。
在这里,河流是一种有力的划分,而在内陆,同时拥有长江和淮河这样两条大河的省份并不多。历史上,除新开发的地区外,中国大陆河流的命名,基本上是以长江为界:江南为“江”,江北为“河”,这是古代汉化文明的标志;语言上,长江以北为官话区,长江以南为方言区;风土上,淮河以北和长江以南,充分体现了南米北面、南舟北车、南甜北咸、南柔北刚、南细北粗、南暖北寒、南文北武的自然和风俗特点。
2、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历史背景
建国以来,考古工作者在安徽境内发现了多处早期人类活动的遗址,为研究安徽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生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填补了我国考古界多项空白。距今大约20—16万年,今巢湖市境内已有早期智人在活动,传说中的有巢氏,在此教民构木为巢;距今大约5—4万年,原属安徽的泗洪县下草湾一带,就有原始人类在此采集、渔猎的遗迹;新石器早期,安徽发现的有蚌埠双墩文化遗址;中期,安徽发现的有蒙城尉迟寺、含山凌家滩、潜山薛家岗等多处遗址;晚期,更有黄山蒋家山、灵璧玉石山、泗县佘家台等众多文化遗址发现。考古发现表明,新石器早期的安徽先民,已经开始进行农业生产,父系社会渐渐代替母系社会,氏族内部出现贫富分化,家庭也开始出现。凌家滩遗址更是说明了,安徽在那一时期,就已经出现了金字塔式阶层结构的社会,开始迈入方国文明时代。
大禹治水成功之后,曾在今安徽省怀远县涂山脚下,会聚众部落首领。“禹会诸侯于涂山”,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奴隶制国家——夏,中华民族由此跨进了人类文明的门槛。
中国的第二个王朝“商”,从第一代商王起,就建都于南亳,而据董作宾《卜辞中的亳与商》考证,南亳在今安徽省亳州市附近。因地接中原,安徽地区的社会发展进程基本与华夏一致,从夏、商、周开始经历代王朝,直到民国时期,国家统一时,中央政权都辖有安徽全境,并长期分属扬、豫、徐三州。而当国家处于分裂状态时,情况则比较复杂。春秋战国时期,安徽境内封国、迁国较多,经多次兼并战争后,从原属三十多个方国与封国,演变成为楚、吴、越三国。到了战国末期,全为楚的领地。东汉末年,蜀、魏、吴三国鼎立时期,今安徽境域分属魏、吴两国。东晋时期,仅江南为其长期属地,淮河南北地区则先属晋,后为五胡十六国中的刘汉、后赵所占领。南北朝时期,淮河以南地区多为南朝的宋、齐、梁所有,南朝的陈长期据守皖江沿岸;淮北地区则长期为北朝的北魏、东魏、北齐政权所据。五代十国时期,淮北地区先后为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所分领;淮南、江南地区则先后为吴国和南唐所占有,淮南后又为后周所兼并。南宋时期,安徽全境最初为宋王朝所拥有,后来仅能控制淮南与皖南地区。而淮河以北地区,则先后为金国和蒙古所据。
不同的历史背景,为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不同的条件,亦构成了文化发展的方向与特性。安徽地区自古就是文化较发达地区之一,尤其是在中华地域文化的形成期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北拓东进,在与齐国等国争霸的同时,不断征服东方诸国,而其中的英(在今金寨)、六(在今六安)、群舒(舒庸、舒蓼、舒鸠、舒龙、舒鲍、舒龚等,在今巢湖一带)等国,均在安徽境内。群舒为江淮古方国中的荦荦大者,在中华文明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曾发挥过重要作用。从商周开始,江淮地区就受到周边吴、越、楚等文化的影响和覆盖,同时又与中原王朝有着长期的交流与互动,这构成了江淮文明的多元内涵。
二、影响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和重要时期
1、影响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
淮河
之所以将淮河从安徽地理元素中单独提出,是因为它对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影响重大而深刻。在中国古代疆域上,具有明显而特殊的南北界限特征的河流不是长江,不是黄河,而是淮河。淮河不仅是中国大陆东部南北自然地理的分界线,还是一条自然地理的突变线和临界线:线南为亚热带,线北为暖温带;是高粱种植的南界,竹子生长的北界;是1月的冰界,湿润和半湿润的分界,极端的表现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反映到农业形态上,淮河以南是稻作文明,淮河以北是旱作文明。众所周知,农作物类型和由此产生的文明形态,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生命方式,进而影响到人的行为和理念,影响到区域人格和区域情感的形成。
而作为古来的“四战之地”,淮河在军事上更是举足轻重。分裂时期的南北对峙,基本上都是以淮河为界:三国魏与蜀吴,东晋与前秦,北朝魏与南朝宋,北朝魏与南朝齐,北朝东魏、西魏与南朝梁,北朝周齐与南朝陈,五代十国时期的吴与南唐、南宋与金……安徽文化的丰富性和互补性,冲突性和包容性,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淮河所赋予。
公元1194年,黄河南犯,夺淮入海,这对于安徽来说,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大事件。在黄河夺淮的600多年间,黄河将大约700亿吨泥沙带入淮河流域,使得鲁南的沂、沭、泗水不能入淮,无数支流与湖泊淤积废弃,淮河原有的水系遭到严重破坏。淮河下游的地势逐年抬高,形成“两头高、中间低”的奇特地形。每当暴雨集中的汛期,洪水在中游也就是安徽段淤积,沿淮洼地一片汪洋,老百姓年年“跑水反”。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发生最多最频繁且规模最大者,差不多都是在淮河流域,这和淮河的十年九涝,灾害频发,民无恒业,民风剽悍,有着很内在的关联。
战争
长江与淮河之间的宽阔地带,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战场之一。这是因为一方面,江淮之间是北方民族和北方文化向南方渗透的过渡地带,而根据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理论,文化在传播过程中,往往伴随着暴力,异质文明之间极易爆发战争;另一方面,江淮之间的地理位置相当特殊,逐鹿中原而最终决胜于江淮,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战争规律。
中国的地理形势,长江以南水网交错,气候炎热潮湿,不适合骑兵作战;而过了淮河,便是大平原,出了长城,更是一马平川,骑兵可以尽情驰骋。所以无论是在战争形态上还是在作战模式上,江淮之间都是一个带有过渡性质的中间地带,能够在江淮之间取胜,往往意味着下一步可以直取整个南方或整个北方,彻底改变战争格局。著名的如发生在今安徽宿州境内的大泽乡起义、发生在今安徽灵璧境内的垓下之战、发生在今安徽淮南境内的淝水之战、发生在今安徽宿、蚌一带的淮海战役等等,都是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大战役。
“大泽乡起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虽然最终失败了,却为推翻秦王朝的统治作出了历史性贡献。而作为中国农民起义的源头,它所提出的“伐无道、诛暴秦”的口号,所张扬的“削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气概,被后来的起义者一再效仿,成为中国社会宣泄底层民怨,实现王朝更迭的重要手段。“垓下之战”既是楚汉相争的终结点,又是汉王朝繁荣强盛的起点,因其规模空前,影响深远,被列为世界古代七大战役之一。但项羽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失败者,相反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是一个英雄。他以“不肯过江东”的决绝,为后世树立了“知耻”的典范。“淝水之战”不仅成就了中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还催生出了“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等经典成语。“淝水之战”之后,形成了南北朝对峙的局面,江南东晋政权相对稳定,而前秦则迅速灭亡,中国北方重又陷入分裂混战的状态之中。
频繁的战争,加剧了区域经济的衰败和区域社会的动荡,元末朱元璋“淮右集团”的崛起,晚清李鸿章淮军的群雄并起,都能看出战争对江淮人格的影响。
区位
安徽南部地处“吴头楚尾”,是吴国与楚国的交界地区;北部西接中原,北承齐鲁,是吴楚文化与中原文化、齐鲁文化的交汇区。战国时期,楚国由湖北迁往安徽寿春,建都长达十九年,历经四王,皖地成了楚国晚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楚都寿春规模宏大,总面积约26平方公里,有城垣、城壕、水道、宫殿区及墓葬区等,城区建设呈明显的沿中轴线布局。安徽地区出土的青铜器,以其丰富的内涵、多彩的文化、精湛的工艺、鲜明的特色而闻名全国,时空跨越一千余年,与青铜器的兴衰相始终。皖南的繁昌、南陵、铜陵、青阳、贵池等地陆续发现的60多处矿冶遗址说明,早在西周晚期,安徽地区的冶铜业就已相当发达。含山大城墩遗址,地当吴楚之要道,过昭关须经其东侧而行。遗址堆积深厚,年代跨度大,器物特征明显,文化面貌既与中原夏商周文化关系密切,又有浓郁的土著文化元素。南陵大工山古铜矿遗址群,是西周至唐宋时期采矿和冶铜遗存,有专家认为,大工山古矿冶遗址为西周“吴干之剑”、战国“陵阳之金”、汉代“丹阳铜”的产地。青铜冶炼和青铜器的制作和使用,是我国奴隶制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个新阶段的重要标志,它表明人类已经度过漫长的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在历史进程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中原文化、吴越文化、楚文化、群舒文化在这里互相交流、影响、渗透与吸收,促进了安徽地区的发展;吴越器的精巧细腻,楚器的气势恢弘,蔡器的兼容并蓄,群舒器的清新别致,无一不显现出文化交融的痕迹。透过这些器物,不但能够看到安徽古代先民的智慧和创造,而且可以从中感受到中华民族的大融合,体会到中华古文明的博大精深。
移民
由于区位的原因,安徽是一个高移民地区。每当中原板荡,烽火四起,都有大量人口涌入,给安徽文化注入新的元素和新的活力。历史上,两晋的“永嘉之乱”,唐末五代的“安史之乱”,两宋之际的“靖康之乱”,曾形成三次大的迁徙高潮,造成中原大家世族大规模南迁,最终避乱徽州,使徽州成为一个中国封建时代罕见的移民社会。我们今天所谓的徽州八大姓,汪、程、吴、舒、戴、胡、江、洪等等,都是由北方特别是中原一带,因战乱迁徙而来。徽州山重水复,易守难攻,成为中原士族理想的避难场所。千百年来,由王朝更迭、外族入侵、农民起义等等引起的战争连绵不断,但除太平天国战争外,极少有哪一次殃及到徽州,包括日寇侵华战争——徽州,就这样成了战争频仍的中国社会一个世外桃源。
在移民的过程中,北方或中原迁徙而来的汉族,不断把当地民族改变为汉族,以徽州为例,源源涌入的中原汉人,一方面以武力,一方面以中原正统文化为武器,对徽州土著进行征服和教化,最终在越人酋长控制下的徽州地区取而代之,反客为主。唐代以后,不仅越人的生活习俗日渐泯灭,就是“山越”之称,也不再见诸于文字了。然而移民并非都是源于战争。赣人后裔遍布安徽东南部,安徽近代名人如李鸿章、段祺瑞、陈独秀等等,其祖籍大多出自江西,他们的由赣迁皖,更多的是出于政治的原因。据出过首任台湾巡抚刘铭传的合肥《刘氏宗谱》载:“始祖赛公,江西进贤县紫溪村人也……”但在刘氏后人的世代相传中,他们的祖先不是来自“紫溪村”,而是“来自江西瓦家坝”,这也是合肥很多“原住民”的“根”:龚鼎孳有一方自制闲章,上曰“临川二十七世孙”;李鸿章的本姓,合肥“槽坊许”宗谱记载,其先祖是由江西瓦家坝迁来;段祺瑞自称祖籍江西饶州。据专家考证,瓦家坝原名瓦屑坝,在合肥方言中逐渐读成“瓦家坝”,是濒临鄱阳湖的一个水码头,因是货流和客流的集散地而负盛名。朱元璋得天下后,从各地大量移民到他家乡的周边地区,当年南昌、抚州、饶州一带的外迁人口,沿抚河、信江、昌江、乐安江(婺水)及众多支流顺流而下,在饶州城外的瓦家坝集中,然后登舟穿过鄱阳湖北上,再顺长江而下,进入今天的江淮地区。因此对于大多数移民来说,瓦家坝并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而只是一个集中出发地,一个关于故土的集体记忆。据《明史》、《明太祖实录》记载以及史学家考证,明洪武年间,江西向湖北、安徽、湖南和江苏共移民二百一十万人。而且不仅江西,当年为了扩充“中都”凤阳的人口,朱元璋还从江南富庶地区强行移来20万“编民”。因为不堪忍受连绵不断的水旱蝗灾,这些江南移民在年年返乡祭祖的路途中,大唱攻击朱元璋的小调,“凤阳花鼓”由此诞生。
在现代传媒出现以前,移民是文化传播最活跃的载体。移民的过程也是一个文化传播的过程,正是依靠移民,音乐、舞蹈、艺术等等,才得以迅速地传播与融合。
2、影响安徽文化发生发展的重要时期
先秦
先秦是百家争鸣,学术纷呈的时代,中国古代所有的哲学思想和文化创造,都于这一时期萌芽生长,金光灿灿。后来,这一时期被史学家们称为中国文化史上第一个大黄金时代。
先秦也同样是安徽文化史上的大黄金时代,因为诸子百家中,最主要的四大学派是儒、道、墨、法,而在四大学派中,道家创始人老子,法家代表人物管子,都是安徽人。
涡水·老庄
老子生活的年代,在公元前571年至公元前478年之间,据近年来的考古发现,他出生于安徽涡阳的郑店村。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是“道”,其核心却是“无”。“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由此出发,老子建构了自己完整的辨证统一的思想体系。
“道”同时也是中国哲学的核心范畴,它奠定了中国传统哲学本体论的基本范式和思辩特征。
殷周以来,政治即哲学,哲学即政治,孔子的“仁、义、礼、智、信”,韩非的“法、术、势”,墨子的“兼爱、尚同、非攻、非乐”,均为社会哲学或政治哲学,都不具备形而上的品质。在先秦诸子中,唯有老子哲学是宇宙本体论哲学。老子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犹如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在欧洲哲学史上的地位,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说老子对安徽文化的影响,或是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他是一个世界级的哲学家,一个影响全球的文化人物。
在人类伟大的精神传统中,道家提供了关于生态智慧和生命智慧最深刻、最完美的说明。
庄子是老子之后这片土地上出现的又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世人把“老庄”并称,其实庄子只是继承了老子清静无为的一面,而把他关于权变的思想扬弃了。庄子的价值和魅力,在于他以瑰美诡异的想象、汪洋恣肆的文风,发展出中国文学中充满自由与浪漫精神的文学传统。
自老庄之后,这里成长起来的人物,大都是智术型,政治家则多权谋,比如曹操、朱元璋和李鸿章。而在学术上,一直到现代皖籍学人方东美、胡适、朱光潜和宗白华,都可以看出道家思想的影响。
颍水·管子
公元前723年,管子出生于颍上县颍水北岸的管谷湾,其生活的年代,正是“礼崩乐坏”,社会急剧动荡的春秋时期。管子位居齐相40年,充分施展其政治才华,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在政治、经济、军事等诸多领域卓有建树。管子之时,中央集权制尚未巩固,君权也尚未确立,他以“明正以治国”的行政理念,建立健全行政组织和国家制度,被认为是古代中国“相制”的开创者。
从管子开始,一直到晚清的李鸿章、民国初年的段祺瑞,安徽建立了源远流长的“相文化”传统。晚于管子近百年的楚国名相孙叔敖,在寿春主持修建了大型水利工程安丰塘,楚国也因此得以建都寿春,获得了十多年的安定。2500多年来,安丰塘一直造福于民。直到今天,它仍然是淠史抗灌溉区重要的调节水库,灌溉面积达45万亩。
孙叔敖治国,主张“施教于民”,“布政以道”,对民生经济极为重视,为此制定、实施了一整套政策法令。司马迁作《循吏列传》,把他列为第一人。孙叔敖在相位12年,虽清政廉洁,功绩卓著,却遭遇了三起三落。面对人生的跌宕,孙叔敖“三得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悔”,是民间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史家所谓“宰相气度”的真实写照。
三国
汉晋之际,曹魏、孙吴、蜀汉以三足鼎立之势,共同构筑了中国历史上三国对峙、互动共存的文化格局。一大批极具个性、极具丰采、极具才情的杰出人物,在安徽大地上应运而生。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以曹操为代表的谯沛精英群,和以周瑜为代表的江东精英群。
皖北·曹魏
东汉末年,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实现国家统一,建立正常的社会秩序,是民间的迫切愿望,曹操顺应潮流,用武力削平群雄,统一了中国北方。曹操的家乡亳州,一直是他逐鹿中原,争霸天下的后方基地。官渡之战打败袁绍,赶走刘备之后,公元202年他回到亳州,战乱之后民生凋敝的景象,令他心痛不已。他于是发布《军谯令》,采取一系列措施,恢复和发展生产,安抚百姓。曹操留下的短文,多是些公文性质的“令”和“表”,但清峻通脱。公元209年,赤壁战败后,他再次回到家乡,下令制造轻便战船,在城西北宽阔的涡河水域训练水军,以备再战。他的很多新政包括屯田、举贤,甚至一些政治制度的建立,都首先是在亳州推行。亳州城东和城西,各有一座观稼台,是曹操推行屯田制时所修筑,他曾亲临台上,观种督耕。观稼台、运兵道、拦马墙、饮马坑、斗武营……满城的曹操遗迹和浓郁酒香,营造出亳州的“曹魏气氛”。酒,酿造了魏晋一代飘逸的世风,给文人黯淡的生命以夺目的光彩;酒,也成为千年后亳州现代经济的一大支柱。
从人格上看,曹操是一个集诗情、才情、胆气、戾气于一身的矛盾体,而作为政治家,他的文学成就可谓千古独步。一方面他极端自负,像“使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样的煌煌大言,“宁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这样的惊世骇俗之语,不仅体现了一定的话语勇气,也开启了魏晋一代“任我”之风;一方面他又十分专权,杀人无算,统治严酷。以至在他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在中国历史上一演再演,最终固化成一种政治模式。影响到文章方面,就追求简约严明,形成了清峻的风格。曹操的诗歌沉雄阔大,有古直悲凉之气,他的儿子曹丕和曹植,也都喜爱文学。三曹文章,曹操有霸气,曹丕有文士气,曹植有肝肠气,他们父子,共同创造了一个“文学的自觉时代”。而“三曹”和“七子”并世而出,为中国诗歌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确立了“建安风骨”这一重要的诗歌美学范畴。
因此曹操对东吴的战争,不能简单地看作一种军事上的对抗,它同时还是一种文化上的冲突、抗衡与融合。在割据于淮北的群雄被消灭之后,魏吴两国曾在合肥一带,发生过多次激烈的争夺,曹操四次亲临合肥,部署对吴作战,希望统一南中国。但他最终没能打过长江,只能无功而返,空在长江北岸,留下“无为”的地名。
直至今日,合肥仍散发着曹魏的气息。魏吴两国在30多年的拉锯战中,留给合肥逍遥津、教弩台、回龙桥、飞骑桥、筝笛浦、藏舟浦、斛兵塘等等“三国遗迹”。合肥对外宣传以“三国故地、包公故里、淮军摇篮、科教之城”为文化名片,其中“三国故地”几个字,就是曹魏所贡献。
因为皖北地接中原,更因为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曹操清峻通脱的文风,代表的是豪迈苍劲的北方文化,他所开创的建安风骨和后世所说的魏晋风度,也是以悲凉苍劲为内涵。他曾想以他强大的军事力量,完成文化上覆盖,但遭遇到了激烈的反抗。在中原文化、楚文化以及吴楚文化在两淮的交汇中,楚文化一直起着主导性作用,由此也构成了江淮间迥异于北地的浪漫而绚烂的文化形态。
江南·东吴
与皖北曹魏阵营相抗衡、相呼应的,是远在江南的东吴集团。历来史家论三国文化,皆称誉曹魏而忽视孙吴,虽不能说毫无道理,但仍不免失之偏颇。东吴文化之所以值得关注,是因为它折射出中国南北文化交融的历史轨迹,正是因为东吴政权推动了华夏文明的向南传播,才促进了南北文化的交融,加强了江南区域诸民族的团结和谐,开创了长江流域文化发展的新格局。作为三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东吴文化是三国时期文化交流、激荡、融合的典型代表。
我国先进发达的江南地区,历史上曾有过两次大开发、大发展时期,一次是商周时期,吴、越的建国并创造了争霸中原的丰功伟业,为后来江南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一次是三国时期,东吴开启了江南六朝史的第一个朝代。六朝是继汉开唐的转化时期,亦是我国历史上经济文化重心南移的过渡阶段,对江南的开发至关重要。三国鼎立的局面形成之后,社会相对稳定,吴主孙权少年任事,好学尚文,于戎马倥偬之际,特别注重江东的文化建设。据《三国志·吴志·阚泽传》记载:“丹杨唐固亦修身积学,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榖梁传》注,讲授常数十人。”《三国志·吴志·孙瑜传》也记载马普门下有数百人受业:“马普笃学好古,瑜厚礼之,使二府将吏子弟数百人就受业,遂立学官,临飨讲肄。”孙吴主国江东后,“吴歌杂曲,并出江东”(《宋书·乐志》),政治、经济、文化均获得了长足发展。吴歌体制短小,多为五言四句,音调柔和清丽,具有鲜明的江南水乡特色。吴歌中的《吴鼓吹曲》十二曲,曲调袭用汉《铙歌》,歌辞描述孙坚、孙权在汉末乱世中击败强敌,创业江东的过程,可视为吴国兴起史略,与曹魏的《魏鼓吹曲》 南北相对,性质相同。周瑜以军事名于世,但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精通音乐。据《三国志·周瑜传》载:“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这是说他即使是在酒后微熏的状态下,也依然能够听出乐人演奏中的细微错失,以至忍不住回过头去,纠正对方的错误。早在三国时代,周瑜就以他的胆略超人、优雅风度和雍容气度,赢得众人甚至是敌人的仰慕。顾曲的周郎,以优美轻灵的姿态,从历史的深处走出,站立成一个永恒的文化意象。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长的封建割据时期,这一时期的安徽,经常是处在某一割据政权的边缘,或是处在若干对峙政权的交界线上,时以淮河为界,时以长江为界,而大部分时间,是处在南北分裂的状态之中。然而正是由于长期的分裂与割据,文化专制才有所松弛,出现了我国古代文化史上第二次“百家争鸣”。大批的文人与名士,集中出现于古称“谯沛”的亳州地区和淮北地区,亳州有三曹、嵇康,淮北有刘伶、桓谭,共同创造了“谯沛多俊杰”的文化景观。
除文学之外,这也是一个音乐史上赫赫有名的时代,名曲《广陵散》就失散于这一时期。这是琴曲中唯一有杀伐之气的曲调,嵇康死后,再无人能够演奏。与《广陵散》并称一时的《长河吟》,相传为周瑜所作,某一日,少年周郎伫立江边,看大江东去,叹人生苦短,诸葛亮闻其弦,知其意,二人遂成知音。而在民间文学中,代表豪放与缠绵风格的《木兰辞》和《孔雀东南飞》,也相继出现,花木兰是亳州人,焦仲卿和刘兰芝是庐江人,中国古代两篇最杰出的长篇叙事诗,都与安徽有关。这是自春秋战国之后,出现的又一次南北大融合,正是在这一交融中,安徽文化形成了自己包容而又开放的特点。
明清
明清时期,尽管中国封建社会已经进入晚期,但经济和文化在历经唐宋高峰期及元代之后,仍以巨大的惯性主导着明清社会,使之呈现出回光返照般的繁荣。这一时期的安徽文化,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首先是皖派经学取代新安理学,再执学术思想之牛耳;其次是桐城文派领衔清代文坛;再就是驰骋明清商界近400年的徽商,以其“儒而好贾”的经营文化,在中国商业史上独领风骚。此外,方以智、梅文鼎等皖籍学人在天文学、数学领域的成就,代表了当时中国科学技术的最高水平;以石涛为代表的黄山画派和以渐江为代表的新安画派,在中国美术史上产生了划时代的影响;淮系集团由军事而扩展到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影响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一方面确立了安徽在明清时期的中国文化发展中的强势地位,一方面也奠定了安徽在近代中国文化史上发挥更大影响的基础。
皖派经学
皖派经学又称皖学、朴学,“朴”针对理学的空疏而言,是清代乾嘉之际与吴派并称的汉学研究学派,因其主要代表人物为皖人而得名。作为地域性学派,皖派经学始于江永而成于戴震,其主要成员大都是清代徽州府籍的学者,如江永、戴震、凌廷堪、程瑶田、金榜、洪榜、汪绂、绩溪三胡(胡匡衷、胡承珙、胡培翠)等;然其影响延展到江苏金坛、扬州等地,段玉裁、王念孙、孔广森、焦循、阮元、王引之、俞樾、孙诒让等,也是皖派的重要人物。因此,皖派经学实际上是以安徽徽州地区为核心,以戴震弟子为骨干的汉学研究群体。
皖派作为一个学术流派,其区别于当时其他学术流派(或学术主张)的最核心的内容,在于解经由文字人手,以音韵通训诂,以训诂通义理,以恢复儒学的基本精神。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其在我国,自秦以后,确能成为时代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清代学术之中坚,在吴是以惠栋为首的吴派,在皖则是以戴震为首的皖派,而皖派的学术地位又高于吴派。皖派的出现,是清代汉学发展达到高峰期的标志,也宣告了兴于宋、固于元、盛于明的新安理学作为一个学派的寥落。
皖派代表人物戴震,被梁启超誉为“前清学者第一人,其考据学集一代大成,其哲学发二千年所未发”。在考据学方面,他精通音韵、文字、训诂、校勘,是乾嘉学派的颠峰人物;在哲学方面,他吸取了近代自然科学的成果并运用于哲学研究,形成了逻辑严密、切合实际的理论风格,被视作18世纪中国思想界的一颗明星。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数学家和地理学家,著有《策算》、《勾股割圜记》,校勘了《九章算术》、《五经算术》等算术古籍;主修了《直隶河渠书》,校勘了《水经注》。从戴震开始,皖学在治学态度、治学方法和治学领域上,都明显受到西学的影响。梅文鼎、江永等人尤重西学中的天文历算之学,戴震本人也亲自参与实用器物的制作,究其目的,在于经世致用,裨益民生。
皖派经学的产生,有着徽州地理和徽商的因素。所谓“江永、戴震起徽州,徽州于江南为高原,其民勤苦善治生,故求学深邃,言直核而无温藉”(章太炎《清儒》),即是指地理环境对学派和学术风格形成所起的作用。以往学界在探讨徽商对学术文化的影响时,多从其经济角度去考察,其实徽商除是一种经济因素外,也是一种文化形态。梁启超在他的《清代学术概论》中,把以徽商为主体的两淮盐商对乾嘉学术的贡献,与南欧巨室豪贾对欧洲文艺复兴的贡献相提并论,可谓独具慧眼。
徽商文化
徽商是明清之际,活跃于中国商业舞台上的一个徽州商帮,其重大的历史贡献之一,在于它以雄厚的财力物力,滋育出了灿烂的徽州文化。南宋以来政治中心的南移,使得皖江和新安江流域的文化有了迅猛发展的可能性,而其间,徽商的崛起,提供了最有力的经济基础。这就是为什么明清两代,徽州社会的整体文化发展水平明显高于全国其他地区的根本原因。
从广义的文化范畴来看,徽州地区在徽商鼎盛的历史阶段,一切文化领域里的成就,都达到了当时我国、有些甚至是当时世界的先进水平。比如徽州教育、徽州刻书、徽派经学、新安理学、徽派建筑、徽州园林、新安画派、徽派篆刻、新安医学、徽派版画、徽州三雕、徽州水口等等。而这一时期,徽州的自然科学、数学、谱牒学、方志学,也都有了很大的发展,并且富有特色。明清两代,徽人在数学、天文、历法、气象、地理等等科学技术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发展,其中成就最大者当推数学。休宁人程大位的《直指算法统宗》与《算法纂要》,出版后风行宇内300余年,特别是他的《算法统宗》,系统介绍数学理论,注重知识的运用,标志着由筹算到珠算这一转变的完成,从此珠算成为主要的计算工具。这也可以看作是在商业需求刺激下,所取得的学术成就。是徽商的流动,推动了珠算学术的交流。徽剧和徽州菜系的诞育与形成,更是与徽商的生活方式有关,清代十大菜系中的两大菜系,徽菜和淮扬菜,都属于徽州文化的范畴。当时淮扬一带的大盐商,人人蓄养家班,致使“苏班名戏淮扬聚”,苏、扬一带成为当时全国戏曲的中心。汤显祖的《牡丹亭》一问世,徽商吴越石的家班就把它搬上了舞台。为什么京剧是在徽剧的基础上而不是在其他什么剧种的基础上形成?是因为一个伟大剧种的形成,需要丰厚的物质基础,没有徽商巨大的财力物力支撑,就不可能产生京剧这样博大精深的戏剧艺术。
虽然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徽州文化作为区域性文化,不像淮河文化那样举足轻重、影响深远,但在近代中国的发展史上,它确实盛极一时,值得大书特书。清末民初,安徽之所以出现那么多的思想家和精神领袖,也是明清两代经济文化积累的结果。
桐城文派
桐城派是清代文坛最大的散文流派,也是我国历史上绵延最为久远的古文派别,其拥有作家之众、流播地域之广,为文学史上所罕见。
从方苞倡言“义法”,到刘大魁提出“神气”,再经姚鼐总结为“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互用,桐城派形成了自己完整的散文理论体系。当社会日趋腐败,文风日益枯萎之际,桐城派大张古文的旗帜,对陈腐的文坛进行廓清,清代文风由此大变。
方苞之后,姚鼐编选了《古文辞类纂》,同样流传甚广。40年间,姚鼐曾先后主讲于钟山、梅花、紫阳、敬敷等著名书院,弟子遍及天下,“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虽不免夸张,但也指出了桐城派在清代文坛,乃至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规模、地位和影响。
解放后我国的中学课本上,先后有8篇文章出自桐城派:方苞的《狱中杂记》、《左忠毅公逸事》,姚鼐的《登泰山记》,薜福成的《观巴黎油画记》等等。至于收入大学文科教材的,则有多种。这似乎也说明了,这个领袖清代文坛200年的古文派别,自有其内在的生命力。
“同光”年间,曾国藩以桐城派古文为号召广揽人才,为适应时势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强调“经济”,将义理、考据、辞章、经济四者,比之孔门的德行、文学、言语、政事四科,从古文理论到创作实践,对桐城派进行了新的改造。其门下四大弟子张裕钊、吴汝纶、黎庶昌、薛福成,俱与洋务有密切关系,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吴汝纶奉命率团东渡日本考察学务,足迹遍至日本长崎、神户、大阪、京都、东京等地,考察了包括小学、中学、大学、师范学校、工学校、农学校、高等商业学校、女子美术学校、女子职业学校、陆军幼年学校、炮兵学校、士官学校及同文书院在内的各级各类学校44所。他赴日的本意,是要在北京创办京师大学堂,不想回国却遭到保守势力的排挤和攻击,不得已在家乡办了桐城中学。他给桐中题写的楹联:“后十百年人材奋兴胚胎于此;合东西国学问精粹陶冶而成”,表达了他革新教育、造就人才、振兴国家的愿望。
吴汝纶于1903年正月,桐城学堂开学典礼的前夕去世,他撰写的十几万字的赴日考察文稿,详尽记述了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教育改革,为京师大学堂章程的制订,提供了蓝本。民国时期,我国大、中、小学的分设,以及学制和课程的设置,均不出这部文稿的框架,吴汝纶当之无愧,是我国近代教育第一人。
后来的京师大学堂总教习一职,由孙家鼐担任。孙家鼐是清末状元,官至大学士,人称寿州相国,也是安徽人。近代安徽文化界,就对全国的影响而言,莫过于吴汝纶、孙家鼐二人。鸦片战之后,面对深重的民族危机,桐城派的许多人,进入变法图强的行列,跟上了近代化的步伐。吴汝纶是不用说了,姚莹在台湾任上,坚持抗英,薜福成主张振兴工商经济,林纾大量翻译西方名著以求改变社会,吴门弟子严修、周馥等人,更是奋不顾身地投入到洋务运动之中。同文馆里,有一大批吴门弟子,他们借助白话,翻译介绍西方思想,这才有了后来胡适、陈独秀的白话文运动。
即使是当代著名的美学家朱光潜,海外享有“一代大儒”之誉的哲学家方东美,也都生于斯,长于斯,深受桐城文化的滋养。
淮系集团
晚清对安徽甚至对中国社会影响最大的,是李鸿章和他的淮系集团。它的形成与崛起,彻底改变了晚清的政治格局。湘淮勇营制度,是继八旗、绿营之后,晚清一代的新军制,它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兵为将有”。这表明了军队的“私属性”。和湘军的“功成军散”不同,淮军在完成对内镇压太平军、捻军的任务后,仍然保留了一支具有相当实力和现代化水准的军队,投入到抵御外侮的战争中去,并最终成为中国国防的主力军。此时的淮军,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地域性军事集团,而是向着全国性的政治集团发展。在淮军的文职僚属中,先后有34人担任疆吏枢臣。张树声、刘秉璋、潘鼎新、刘铭传等人,通过军功,俱已获得一定的政治地位,最终出任方面大员。张树声由署理江苏巡抚、两江总督到实授两广总督,甚至一度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刘秉璋四川总督、潘鼎新广西巡抚;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是刘铭传,以贩盐起家,统领“铭字营”平吴剿捻,百战攻城,最后授直隶提督,封一等男爵。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他又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而后出任台湾巡抚,被史家称为“朔其功业,足与台湾不朽”。
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李鸿章义无返顾地投身到清政府几乎所有新兴的、冒险的事业之中:设置总理衙门、设立驻外使馆、兴办近代学校、派遣留学生、引进外国机器,开设电报矿务,兴修铁路、大办海军……在走出国门办外交上,淮系成员也是晚清驻外使节中比例最高的一个群体。驻英、法公使郭嵩焘,驻俄公使刘瑞芬,驻德、奥公使李凤苞、许景澄以及著名的状元使臣洪均等人,都是淮系人物。这场后来被史学家称作“洋务运动”的新政,给中国近代社会带来巨大的冲击,西方则将其视为“中国近代化”的起点。后期的淮系,已经基本上摆脱了它的局限性,渗透到晚清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各个方面,淮系中的很多人,后来都走上了实业救国和教育救国的道路。而在精神上,它又特别呈现出一种对外开放、锐意革新的姿态。
近代政治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现象,是集团政治的兴起,晚清湘系集团和淮系集团的崛起,标志着封建末世中央专制皇权的衰落。李鸿章和他的淮系集团,从江淮大地起步,最终从地方走向全国,从内地走向沿海,由地域性集团成为全国性集团,改变着中国近代的政治格局,并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李氏自己,也权倾一时,谤满天下,成为一个盖棺百年不能论定的人物。
三、安徽文化的特点和对中华文明的独特贡献
1、安徽文化的特点:三个文化圈,三个独立的民俗单元
由于长江和淮河将安徽划分为淮北平原、江淮丘陵和皖南山区三大自然区域,形成了跌宕起伏、丰富多样的地形地貌,多样性、包容性和开放性成为安徽文化的最大特点。在中国,还没有哪一个内陆省份像安徽这样,区域间的文化差异如此巨大,也没有哪一个内陆省份像安徽这样,具有如此丰富的文化形态,如此兼容并蓄的文化整合力,如此开放的文化姿态。
作为各自独立的文化和民俗单元,淮河文化、皖江文化、徽州文化无不呈现出一种充分的自足性和完整性,以致它们相互间的对比和呼应,是那样鲜明,那样强烈。北方的豪迈、南方的温婉、江淮之间的动荡不居和长江的热情奔放,在安徽的土地上汇聚激荡,从整体上营造出安徽文化的异彩纷呈和洋洋大观。
淮河文化圈
在安徽的三大文化圈中,较早形成的是淮河文化圈。淮河与长江、黄河、济水并称“四渎”,是古代四条独立入海的大河之一。长期以来,学术界对淮河文化的研究,不是合并为“黄淮”而归入黄河流域,就是冠之以“江淮”而归入长江流域。而实际上,淮河流域水系发达,有100多条支流汇聚,具有培育人类文明的先天优势;因处在黄河与长江之间,是中国南北方气候的过渡带,又是历史上各部族迁徙往来、碰撞交流的大舞台,文化面貌表现出特有的多元性、过渡性和开放性。
完整意义的淮河文化圈,跨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和齐鲁文化、楚荆文化、吴越文化并立而互渗。安徽境内的淮河文化圈,从地域上说,主要是指以商汤、老庄为代表的亳州、涡阳、蒙城一带,以及以淮南王刘安为代表的淮南、寿县一带。亳州地处安徽的西北部,黄淮平原南端,3600多年前,这里就是商王朝的国都。在中国最古老的典籍《尚书》中,就曾多次出现这个“亳”字。商汤文化是一种比道家文化更为悠久的文化,充分显示出亳州厚重的历史。这里还是道家文化的发源地,沿涡水而下,历史著名的上、中、下三宫:鹿邑太清宫、亳州道德中宫、涡阳天静宫,无不声名显赫。而在整个淮河流域,处处可见老子、庄子、刘安、陈抟等道家或道教人物活动的遗迹。随着道教的建立和传播,道家思想演化成一种世俗宗教,从士大夫深入到底层民众之中。
而作为发源地,道家文化在淮河流域的影响尤其深刻。平原人家,即使是寒冬腊月,也是大敞着房门,说话高声大嗓,轻生死、好械斗,是一种较为达观的人生态度。在饮食方面,淮河流域以面食为主,怀远、寿县一带米面兼食,是旱作文明向稻作文明的过渡。每年农历的正月十五,皖北民间蒸“面灯”以祀神,这接近于中原一带的习俗。阜阳、亳州的剪纸,向以花木兰为题材,也可看出北方尚武的民风。除了梆子、柳琴、坠子、大鼓书、泗州戏等与中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曲艺样式外,花鼓灯和凤阳花鼓,是流行于淮河流域的两种独特的民间歌舞形式,于别处所不见。花鼓灯是汉民族最具代表性和典范性的民间舞蹈,有一整套独立的舞蹈语言体系,而它仅靠肢体语言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深度,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达到。千百年来,花鼓灯的音乐、舞姿和韵律,较为完整地保存了淮河人民生活、劳动、情趣、性格、风俗、风情的记忆,承载了不同时期淮河流域的历史和社会经济文化变迁,并以活态的形式传承至今。凤阳花鼓又称双条鼓,最初的表现形式为姑嫂二人,一人击鼓,一人击锣,口唱小调,成为贫苦百姓讨饭的象征。据乾隆朝大文人赵翼描述,江苏富庶地区的各个郡县,每年冬季,都有凤阳人沿街卖唱乞讨。黄河夺淮之后,明朝仅朱元璋在位的31年间,黄河就向南溃决11次,明中叶之后,更是十年九荒,非旱即涝,因此有学者认为,“苦难”是淮河民间艺术的底色。
由于淮河文化具有鲜明的过渡兼容性质,对研究我国地域文化的冲撞融合,有着典型的意义。楚郢都寿春出土的青铜器,明显吸收了吴越先进的冶铸技术;地处涡河入淮口的怀远,以江淮方言渗入中原官话而出现“方言岛”,成为文化交融的“活化石”;中原地区的花鼓灯,从淮河上游传播到怀远后,融豪放与轻灵为一体,创造出“千班锣鼓百班灯”的文化景观;凤阳的双条鼓质朴委婉,是淮河艺术向江淮艺术的过渡形式……作为南北经济和文化交流的过渡地带,淮河流域历史上曾是富庶的经济区和繁华的交通要道,享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美名。而作为中国传统的农业区,淮河流域在历史上曾几度辉煌:政治上,曾为两汉魏晋隋唐的政治腹地和北宋的王畿之地;经济上,是两汉、隋唐和北宋的粮仓及运输生命线;文化上,是老庄、玄学的发源之地。历史上,黄河连接淮河的重要河道隋唐大运河“通济渠”,经安徽濉溪、宿州、灵壁、泗县由江苏盱眙入淮,河上樯桅如林、舳橹相接,两岸柳色如烟,人家密集。而淮河支流众多,由谷河、润河、颍河、涡河、浍河、唐河、史河、淠河等支流组成的河运网,使淮河成为全国性的交通枢纽,由此造成地缘经济和地缘文化的极度繁荣。
这是安徽最早形成的文明区,而它的衰败,有着自然和社会变迁两个方面的因素。黄河夺淮破坏了这一流域的自然生态,宋室南迁所带来的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南移,也使淮河文明渐渐边缘化,由辉煌走向了衰落。
皖江文化圈
长江是中国最长的河流,自西南向东北斜穿安徽南部4市12县,流长416公里,历史上号称“八百里皖江”。汇入皖江的支流和水系较多,北岸有华阳河、皖河、裕溪河、滁河,南岸有龙泉河、秋浦河、九华河、青通河、清弋江、水阳江等河流;沿岸湖泊众多,面积较大的有巢湖、大官湖、泊湖、菜子湖、陈瑶湖等湖泊。其中巢湖为全省第一大湖、全国第五大淡水湖,跨巢湖市和肥东、肥西、庐江县界,面积800平方公里,一望无际,烟波浩淼。巢湖汇柘皋河、夏阁河、南淝河、丰乐河、派河诸水,经裕溪河流入长江,是连接长江与淮河的重要水道。考察其历史的渊源和文化的内在整体性,皖江文化圈的范围大体覆盖今天的芜湖、马鞍山、铜陵、安庆、池州、巢湖、宣城和滁州的东部地区。
皖江文化圈的历史源远流长,旧石器时代有和县猿人遗址、银山遗址、水阳江旧石器;新石器时代有薛家岗遗址、汪洋庙遗址、天宁寨遗址,极大地丰富了中国早期人类文明的内涵。因为先秦以来,皖江文化从未中断,涌现出为数众多的文化世家,绵延数代,名人辈出。早在桐城派出现之前,在庐江郡下属的舒城、桐城、庐江、潜山等地,就以私人修史著述丰厚而著称。尤其是庐江何氏,出了许多名重一时的大学者,如西晋何桢,东晋何充,南北朝时期的何尚之、何偃,都为皖江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这是一块历史悠久、文化丰厚的土地,根据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就产生于此推断,皖江地区很早就有了吹歌、散乐等等古老的戏曲流布。这里是安徽戏曲品种保存最多的地方,青阳腔、弋阳腔、弹腔、高腔、徽调、黄梅等等,都曾在这一带的山区和畈区流行。青阳腔以皖南的池州和徽州为中心,辐射到闽、湘、川、豫、晋、鲁等地,其“黄金时代”持续了500余年,与全国几十个地方戏曲剧种包括徽剧、黄梅戏、京剧、赣剧、湘剧、川剧等戏曲剧种的产生和发展,都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徽调的发源地在潜山,规模最大的,最有影响的班社,是皖河镇程家井的“四箴堂”,不仅活动于潜山境内以及皖河、石牌一带,还一年两度随徽商到皖南、苏州演出,上达汉川,下至苏杭,都有他们活动的踪迹。经过潜山、石牌几代艺人的积累,经过程长庚的博采之长,这才有了京剧的诞生。
由于徽班相继流寓京都和苏南,地方小戏黄梅戏以贴近生活的剧情和清新的曲调,迅速占领农村舞台,逐渐代替了徽剧。黄梅戏的发源地在怀宁的石牌,早期艺人,多为贫苦的卖唱女子,因韵味清新,青春四溢,成为20世纪最富盛名的“中国乡村音乐”。对这一剧种作出巨大贡献的,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而她自己也因为黄梅戏,得以音韵永存,容颜不老。
今天,在潜山的丛山峻龄之间,仍然活跃着很多黄梅戏班和吹歌艺人,大山的阻隔,使得高腔、弹腔、青阳腔、弋阳腔这些古老的剧种,得以在皖西南一带保留下来。而在贵池的东南山区,至今流行着一种被称作“傩”的仪式戏剧,是一种极为古老的文化遗存。中国自有历史以来,就是以农为本,对土地保持着久远的依赖和眷恋,春秋四时,均有隆重的祭祀。傩的起源,与祭祀、崇拜、繁衍、土地、丰收等等概念有关。春秋时,就是孔子遇见乡人傩祀的队伍,也要毕恭毕敬地肃立在一边。
皖江地区是高移民地区,居民多是元明时期,自徽州和江西鄱阳迁移而来,因此皖江人的思想观念比较解放,最得风气之先。历史上,皖江地区有过三次大开发,分别是汉末、唐宋和近代芜湖开埠。明清以降,开埠带来的外贸刺激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近代西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经济贸易的进入,大大丰富了皖江人革故鼎新的思维,大大推动了皖江人重商求利的实践。文学艺术方面,唐人张籍推动了新乐府运动;北宋梅尧臣是诗文革新运动的中坚;李公麟号称“宋画第一人”。政治思想方面,曾国藩在安庆首创军械所,试制枪炮、蒸汽机和小火轮;徐锡麟在安庆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熊成基在马炮营举火起事;吴樾在北平勇炸清廷五大臣;房秩五在安庆创办《安徽俗话报》,以“救亡图存,开通民智 ”为宗旨;潭明卿、张九皋在芜湖创办的《皖江日报》,宣扬民主,鼓吹人权;陈独秀于上海创办《新青年》明确提出新文化运动的六大纲领……皖江文化的辐射力强,内涵丰富,开放度高,创新意识浓。相较于淮河文化和新安文化,皖江文化更为融汇中西,贯通古今。
新安文化圈
新安江发源于休宁境内的六股尖,汇横江等水而至屯溪,称新安江,在安徽境内流长87公里。新安江流经的土地,人们习惯上称作徽州地区。
相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徽州是一个古老的地理概念,它包括绩溪、歙县、休宁、黟县、祁门,和今天已经划归江西的婺源。从唐代大历四年(769)开始,徽州的行政区域划分就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辖区面积一直比较固定。据道光《徽州府志》卷一《舆地志》记载,清代徽州府东西长390里,南北长220里。如果采用现代计算数字,总面积为12548平方公里。
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中,徽州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民俗单元,有着自己独特的风俗和民情。山水萦绕的地理,孕育出徽州完全不同于平原的文化形态并将其完好地保留,所以以徽州历史文化为研究对象的“徽学”,已经成为继“敦煌学”、“藏学”之后崛起的第三大地方学。
在现代交通没有形成之前,河流不仅是古代经济的大通道,也是古代文明的大通道。南宋偏安之后,随着国家政治、经济中心的南移,新安江因为可以从徽州腹地顺流而下直达杭州,而成为一条著名的黄金水道。所以旧时徽州虽是万山环绕,交通却并不闭塞。特别是最初的那些年,南宋小朝廷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和楼台亭阁,需要大量的木料和桐油;宫廷和官府奢侈的生活,也需要消耗大量的茶叶。徽商得以由此起步,逐渐发展壮大。徽商的发展轨迹是木商、茶商、桐油商而至典当行和盐商。
在徽州,聚族而居是一种普遍的风俗。在徽州的低山丘陵地区,新安江谷地沿东西方向绵延伸展,它包括歙县、休宁和绩溪的各一部分,面积超过100平方公里。这里土层深厚,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缭绕着久久不散的烟火。徽州的许多大家望族,都居住在这一带,一村一姓,并且世代相延。比如歙县篁墩为程氏世居,棠樾为鲍氏世居,唐模为许氏世居,江村为江氏世居,潭渡为黄氏世居;黟县西递为胡氏世居,屏山为舒氏世居;绩溪西关为章氏世居,上庄为胡氏世居……此外,稠墅、潜口的江氏,郑村的郑氏,傅溪的徐氏,蓝田的叶氏等等,也都是居住在我们今天称之为“屯溪盆地”上的有名的宗族。
在徽州的村落之中,耸然高出民居的最雄伟宏丽的建筑,是祠堂。祠堂是全宗族或是宗族的某一部分成员共同拥有的建筑,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名宗右族,往往建有几座甚至几十座祠堂。祠堂连云,远近相望,是徽州一个重要而独特的现象。而徽州另一个令人震撼的意象,是蓝天下寂寞站立的牌坊。这是与民居、祠堂并存的古建筑,共同构成徽州独具一格的人文景观。明中叶以后,新安商人崛起于东南地区,成为中国历史上一支最重要的商业力量,史称徽商。徽商卜居淮扬,流转天下,不得不在徽州本土强化宗族,提倡贞节,徽州也因此出现了如此众多的牌坊。而强大的宗族势力和徽商巨大的物力财力,更使徽属六邑书院遍布,坐堂讲学蔚然成风,徽州也凭借着这一优势,很快成为“东南邹鲁”。
中国的地方戏剧,是在乡村祭祀戏剧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傩戏、目连戏甚至徽剧,都与宗族祭祀有关,在徽州,更与徽商有关。徽商不仅为祭祀活动提供大量的资金,使傩戏流变为以目连戏为代表的徽剧,而且搭造戏台,建立家班,并通过经商将徽剧传播到四面八方,最终形成伟大的京剧艺术。
今天,徽州文化以它强烈的特质,显示出它在人类文化社区中的意义,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目光。在这一区域,物质文化形态方面,黄山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和自然双遗产,收入《世界遗产名录》;而徽州则拥有聚族而居的古村落,包括民居、祠堂、牌坊等形式在内的徽派建筑,以及书院、古桥、古塔、古戏台等等多种文化遗存,其中黟县的西递、宏村两个古村落,也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在非物质文化形态方面,徽州文化的遗产更为丰富。大量的典籍和契约文书,影响深远的新安理学,取得极高学术成就的新安朴学,自成体系的新安医学,中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新安画派和徽派版画,还有目连戏、徽剧等等,构成庞大的精神文化体系,是地域文化研究的范本。
2、安徽文化对中华文明的独特贡献
在中华5000年文明史上,安徽的土地上创造了无数的辉煌,其对中华文明最大、最独特的贡献,是老庄将深邃旷达的哲思,融进我们民族的生命,构成了中国人最主要的精神资源。当然,皋陶创立法学、许行创立农学、戴震创立皖派朴学;华佗发明麻沸散、毕升发明胶泥活字印刷、李公麟首创白描技法,以及新安医学、新安画派等等,都是安徽文化对中华文明的重要贡献,但这些都不足以对中华文明的历史进程、对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精神构成,形成重大而深刻的影响。惟有老庄哲学,奠定了东方思维的基础,在生命、生活和审美的层面上,赋予我们民族卓然独立的特性。老子的“道”也是中国哲学的核心范畴,它奠定了中国传统哲学本体论的基本范式和思辩特征。在先秦诸子中,唯有老子哲学,是宇宙本体论哲学,这使老子在中国哲学史上,拥有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在欧洲哲学史上相同的地位。
庄子继承了老子清静无为的理念,以瑰美诡异的想象、汪洋恣肆的文风,发展出中国文学中充满自由与浪漫精神的文学传统。东方哲学范畴中最核心的“合一”理念:生命观上的天人合一、审美观上的情景合一、社会观上的知行合一,前两个就来源于道家学说。
老子的学说博大精深,为众妙之门:哲学家重其辩证思维,政治家重其治国方略,军事家重其韬略思想,伦理家重其做人之道,医药家重其养生……而今天仍活跃在我们语言中的柔能克刚、大巧若愚、天网恢恢、无为而治、自知之明、功成身退、顺其自然、天长地久等等,也是从老子哲学中发展出来的人生智慧,大到宇宙,小到一草一木,老子哲学无处不在,无所不包。尤其是今天,战争、军演、冲突、分裂、恐怖袭击、自杀式炸弹;次贷危机、债务恐慌、经济持续衰退;地震、海啸、灾难频发……世界越来越走向动荡,人类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当整个世界都群起争利,当整个地球都面临生态失衡、环境恶化,检讨人类现有的生活方式,老子的回归自然、无为处世的思想,对于东西方应对国际政治生态和自然生态问题,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思想指导和行为指南。地球村和全球化,正迅速地逼近每一个国家和地区,进入每一个人的生命之中。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如何化解冲突、消灭战争、恢复生态、安放灵魂?老庄的清净无为和道法自然,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这不仅是安徽文化对中华文明的巨大贡献,也是安徽文化对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

